星期天畫家(第4/9頁)

(有這女人在就不能要錢了。)克己打算找父母討錢。(有錢請下人,還不如給我。)(又是老娘的虛榮心。)

不過克己沒說話。他算準了與母親合謀讓父親畫出“能賣的畫”最為有利。

“泡飯吃不吃?反正你跟你朋友應該也吃過了。”登志對兒子說。她也想把克己拉到自己這邊來。

“哦,吃。”

“娜娜,拿點小菜來。”

“是。”七瀨開始準備克己的夜宵。

克己又向她望來。(這麽漂亮的女孩,為什麽來做下人哪?)

感覺到克己的詫異,七瀨繃緊了身子。

不久前,隨著七瀨的身體急速發育,她也開始感覺到若幹危險。七瀨隱約意識到自己逐漸具備了足以吸引男性眼球的美貌,所以她盡可能穿著樸素的衣服,當然也不化妝,也沒有改變孩子氣的發型,但是僅僅如此顯然不可能掩蓋得住。人們知道如今的社會很難雇到女傭,對於七瀨這樣高中畢業的美貌女孩為什麽會來做下人,當然會產生疑問。盡管這不會直接導致七瀨的能力暴露,但也已經非常危險了。她之所以故意選擇了家庭幫傭這種職業,就是為了遠離社會,避免在一個地方長期停留。幫傭差不多算是唯一一個在各家之間不停輾轉也不會引起懷疑的職業。要多加小心,七瀨想。同時她反復告誡自己,一定要隨時監視克己的內心。

“老爸,還畫報紙連載的插畫嗎?”克己對父親說話的語氣就像是談論不在眼前的人物一樣——那是他一貫的語氣,是對父親無視自己的抗拒。他認為父親變成“那種狀態”很蠢,在心裏將之稱為“變成了海倫·凱勒[16]”。

“還畫什麽啊,編輯都不來找他了。”克己偶然的附和令登志很高興,她故意嘆著氣大聲說。

“畫那個能賺不少錢吧?”克己看著父親,挑撥似的問。

“誒?”天洲用不帶感情的眼睛看向兒子。在他的意識中,外側深綠、內側橙黃色的同心圓急速擴大——那代表著克己。

(真是個海倫·凱勒。)克己心中嗤笑。他的鼻孔撐大,鼻頭稍微向上翹了一點,像是以此表現自己的“嗤笑”。

“我知道,我知道,”克己隨隨便便地說,(對這種白癡,說什麽都沒用。)“不想為了賣錢畫畫,對吧?”(又裝藝術家。)(藝術白癡。)(沒本事還要裝偉大。)(等賺到錢再裝行不行?)

“區民館[17]也來找過他,”登志誇張地嘆氣,“說想要一幅掛在樓梯平台上的大油畫。”(畫那個能掙好幾十萬,可是他居然說不畫。)

盡管在意識的角落裏感覺到自己成為了話題,但在天洲心中捕捉到的妻子和兒子的話語僅僅是無數細小的直角三角形,逐一顯現,又依次消失。

“那個,從現在掛在工作室的畫裏面挑一幅賣給區民館不行嗎?”克己探出身子問母親。

“不行喲,”登志恨恨地瞪著天洲,“那種莫名其妙的畫誰會要啊。區民館要的是更容易看懂的畫。”

“這樣啊。那……就是要畫更好懂的畫吧?不是那種莫名其妙的畫,是更好懂的、更正經的畫。”克己用輕松的語氣鼓動天洲,就像是他自己來畫一樣。

“這麽說來,趕緊畫吧。我說老爸,快畫快畫。”他故意用力拍了兩下父親的肩膀,就像是對待傻瓜一樣。那種不遜的態度就連身為旁觀者的七瀨都禁不住要生氣。

但是,天洲的心中阻斷了克己的話,他根本沒有發怒的表情,只是擡起茫然的臉龐,用一種打量不甚感興趣的物體的眼神望著克己。“嗯,嗯。”

(嗯個鬼。)克己在心裏咒罵。(你想說藝術不是那樣的東西是吧?)(你想說你們不懂藝術是吧?)(你想說藝術家不是那麽容易就能畫出能賣的畫是吧?)(擺什麽破架子。)(裝什麽威風。)(真是這麽想的話,就要再好好教訓教訓。)

“是吧,是吧。”克己內心咒罵不停,嘴上卻故意開心地叫喊,“那麽,從明天開始,快點開始畫吧。不、不,今天晚上就開始。很簡單的,反正就是能賣的畫,對著電燈都能畫。快畫吧。”

他說著說著,自己興奮起來,語氣中開始帶上了憎恨。“很簡單吧。有了錢,我就能和朋友去爬山了。好吧,老爸?”(那是什麽眼睛?)(死魚一樣的眼睛。)(不能回我一句話嗎?)(把兒子當蠢貨啊。)(你發個火給我看看啊?)(再看我就揍你一頓。)(那就該發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