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風地帶(第3/6頁)

直到電視裏的深夜節目放完,潤一也沒回來。家裏人完全沒有牽掛長子的模樣,心裏也根本沒想過他。

“睡吧。”因為電視都放完了,久國站了起來。

七瀨終於意識到,並非是叡子的謊話維系著這家人表面上的和睦,而是作為背景音的電視勉強撐起了這個家庭。當電視節目結束以後,厚重的沉默便籠罩在全家人頭上,除了睡覺之外再無可做的事。什麽事都沒有。

剛剛走出客廳的久國突然停住了腳。女兒晚回家的事,他一次都沒有訓斥過。他想,睡覺之前好歹訓斥一次怎麽樣?他告訴自己,就算是做個形式上的訓斥,也是做父親的責任。其實更準確地說,為了在平安幸福的家庭舞台上繼續扮演慈父的角色,他必須訓斥一次。

“以後早點回來。”久國用盡全力偽裝出略帶責備的語氣,但那聲音還是像擠出來的一樣。

“是,對不起。”叡子從久國停住腳的時候就做好了準備,當即坦誠地道歉。不過僅僅這樣當然還不行。她也必須要扮演調皮女兒的角色,同時也必須向父親報一箭之仇。

她笑著說:“可是,我可不記得有哪個星期六晚上父親您比我早回來呢。”

久國也笑了——頗為害臊的笑。

咲子也擠動肌肉,發出“笑聲”。

七瀨怎麽也笑不出來,她慌忙裝出收拾東西的樣子。這家人的笑並沒有緩解緊張,反倒凸顯了空虛。

家人全都睡下之後,潤一還是沒回來。

分配給七瀨的房間是玄關旁邊七平方米多的小房間。時不時駛過前面道路的汽車發出的轟鳴聲清晰可聞,七瀨每次都會被吵醒。

就在她看到天色發亮,迷迷糊糊地想到現在大約是四點半、五點鐘的時候,賽車特有的、富有彈力的轟鳴聲消失在玄關旁邊的車庫裏。七瀨知道潤一有玄關大門的鑰匙,所以沒有起身。

因為是星期天,全家人都起得晚。

咲子直到十點才起床,似乎是因為七瀨來了,故意貪睡似的。

快中午的時候,七瀨經過潤一的房間,聽到裏面傳來大聲的夢話聲。一開始她沒想到是夢話,嚇了一跳,站住了腳。

這時候剛好叡子起了床,“哧哧”地笑著說:“他在說夢話呢。一開始大家都嚇了一跳。”

潤一下午兩點前起了床,一邊說要醒酒,一邊抱著大碗喝味噌湯。他昨晚在女人的住處喝了半瓶威士忌。

那個女人是潤一中學時候的同學,現在在夜總會出台,名叫節子,身材很豐滿。

父子睡了同一個姑娘,而且潤一對此心知肚明。

七瀨目不轉睛地盯著潤一。潤一和這個叫節子的女人在床上一邊喝酒一邊說父親的壞話,笑著發泄對父親的憎恨。

“我的臉很奇怪嗎?”潤一突然走進廚房,把大碗放到桌上,將臉湊到七瀨面前問。他算好了廚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故意要讓七瀨羞怯、驚惶。

七瀨也裝出羞怯的樣子,別過頭去。“不,不是。嗯……沒有。”

看到七瀨裝出來的羞怯模樣,潤一滿意了。真是自戀狂。

這一天,七瀨直到晚飯的時候都沒有解除保險。在潤一心中發現節子的時候,七瀨受到了很大的沖擊。

十幾年來她一直在讀取他人的內心,本來以為已經不會再為什麽事情驚慌失措了,然而這一回她卻開始懷疑,如果再受到更大的沖擊,自己是不是還能保持現在的態度。

太可怕了,她想。這樣可怕的家庭,自己還從沒遇到過。

盡管沒人提出要求,但一家人就像約好了似的,一周當中的星期天這一天,他們全都留在家裏。因為他們心中都明白,為了不讓別人看出破綻,他們必須在這一天表演出尾形家是多麽富有家庭氣息。

很晴朗的日子。

久國一整天都在打理庭院。其他幾個人,要麽看電視,要麽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不然就是無所事事地在家裏閑晃。碰到別人的時候,就會裝出很快樂的模樣,說些空虛的閑話,一起笑一笑,從露台跟院子裏的久國說些“沒有惡意的壞話”。

“哎喲姐姐,你屁股上又長肉了。”

“昨天晚上夠開心吧,嘿嘿。”

“媽媽,你腰都彎了。”

“哎呀呀,爸,你怎麽穿了一件那麽惡心的T恤。”

“父親,帽子戴得不錯呀。感覺像是明天公司要你陪人打高爾夫呢。”

“說什麽傻話,陪打高爾夫都是低級銷售員幹的活,我可是大人物,大人物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