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第6/8頁)

“為什麽救我,你們看到了,我是另一戰壕的人。”我慘然道。

天石笑嘻嘻地止住我,“我只知道你開槍救了我兒子。再說我們太了解你了,你就算想壞也有限,因為你缺乏某些必要的素質。”

我看著他和楚琴,“可我不能原諒自己。同時……我也沒有勇氣離開那個世界。也許,我們又該分別了,就像十年前一樣。”

(七)

我直接找到聯盟主席哈默教授,雖然我不能成為天石和楚琴的合作者,但我希望能盡量幫助他們。哈默聽完我的陳詞後很是震驚,然後他宣布要召開一次會議。

我在會場外等待兩個小時後,聽到了哈默的一句話,他說:“請轉告他們,所有的委員都認為這僅是一種假說,並且如果實施他們的方案還會對現在的人們帶來危險。此外,最重要的是,即使假說成立受到毀滅威脅的只是一百八十億年後的生命體,很難說包括人類。我們只對人類的生命負責。”

我心中一陣難過,話語也變得失去控制,我大吼道:“可你知道佛陀嗎,你知道佛陀說眾生之苦皆我之苦嗎?”

哈默稍怔,然後他厭惡地看了我一眼匆匆離去。

我腳步踉蹌地在空無人跡的城市裏晃蕩,引力失常使得我感覺像在飄。我知道有很多座城市已經在劫難中消失了,死神的靈車正一路狂嘯著飛馳。這時路旁的揚聲器傳來新聞:“著名物理學家何縱極宣布,目前的宇宙失常狀態將於今日結束,這是值得慶賀的日子。”

我開始哀號,直到發不出聲,今天正是宇宙平衡點到來的日子,宇宙失衡導致的異常的確要結束了。可誰會去關心另一場不會結束的劫難,將降臨於一百八十億年之後。那是真正的毀滅。而且這樣的毀滅將每隔三百六十億年發生一次,億萬年的時間即是無數次夢魘般的輪回。

現在我已無處可去,跟隨哈默的背影離去的是整個世界。鹹澀的淚水浸進嘴裏,我開始嘔吐,我一邊吐一邊漫無目的地走,末了,我發現自己歪斜的腳印竟然踩出了一個清楚的方向。

陳天石和楚琴在地面上迎接我。“逃兵回來了。”天石過來握住我的手。

我低低地問:“為什麽上地面來。”

“盤古在思考問題,我們不想打攪他。你還不知道,昨天盤古已經掌握了我們所知的全部知識,而現在我們都不知道他在想什麽了。”

“他將要做什麽?”我追問道,“以後的宇宙會是什麽樣的?”

天石猶豫了一下。“也許盤古可以將宇宙改變成一種進行有限的周期性膨脹與收縮的狀態,也就是說宇宙的收縮不會發展到奇點的程度,而是變成一種類似振蕩的行為。到時將消滅奇點,當然也就不存在什麽大毀滅了。”

我突然地問:“那他會不會死?”

天石大笑:“他是神怎會死?”

我對他的俏皮一點都笑不出來,幽默只是一張紙,可以糊住窗戶擋風,卻堵不住漏水的船。“宇宙半徑超過一百八十億光年,質量無法估計。盤古要改變它的運行規律必定受到難以估計的應力反抗,他會不會死?”

天石的笑聲像被斬斷般的停止,他望楚琴一眼後說:“我不知道他會不會死,也不知道他能否成功。以前我們對很多事都有信心,但這次一點都沒有。以至高無上的宇宙為對手,‘信心’二字根本就是奢談。”

他停下來望著我身後,“有人來了。”

幾架直升機降落在沙漠上,看到父親我便知道上次我犯的錯誤有多嚴重。當時的幾名助手一定向他報告了基地的位置,否則任何人也無法識破天石與楚琴設下的重重偽裝。

父親摘下護目鏡,“久違了,我的好學生。現在想來你們在我所有學生中都算是最傑出的。怎麽我兒子還和你們在一起?”

天石和楚琴回頭望著我,我鎮靜地說:“還記得這一點嗎?從你想成為宇宙支點的那一刻起,我就不再有父親了。如果我告訴你天石和楚琴早就發現了宇宙天平,你一定不會相信。你永遠不懂為什麽有人甘於受難而不去當上帝。這已經不是科學的範疇了,而是取決於一個人的心靈。”

父親啞然失笑,“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陳天石環顧四面荷槍實彈的士兵,“也許你可以憑借宇宙的運轉成為支點,你可以成為永恒,時間空間對你失去意義,你還會看著你的兒子以及所有人漸次老去,看到三百六十億年一次的大埋葬,但這些都與你無關,絲毫對你沒有影響,因為你已是上帝。也許你有素質來做上帝,可我沒有,最起碼,我無力面對我所愛的人在我的永恒中死去。”

天石不再有話,黑發張揚於風中,楚琴輕輕挽住他的手臂,極盡溫柔。我注視著他們,想象不出世上還有誰能在這樣的時刻顯露溫柔,同時我也不知道溫柔至此的人還會懼怕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