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古(第2/8頁)

楚琴黯然埋首,旋即又擡頭,目光中有一種我不認識的火苗在燃燒。末了,她突然淡淡一笑,竟然有孤獨的意味:“可我們把前者稱為天使,因為她沒有噪聲和空氣汙染。”

陳天石沉默半晌,站起身來踏滅了炊火,“走吧,野餐結束了。”

第二天傳來驚人的消息,楚琴連夜重寫了畢業論文,我父親為此大發雷霆,校方組織了十名專家與楚琴爭論,這在這所名校的歷史上絕無僅有。這天中午我在自己的課桌裏找到一張寫著“何夕:帶我走”幾個字的紙條,纖細的字體如同楚琴的容顏一樣秀麗。此後的半天,我在一家啤酒館裏喝得酩酊大醉。

這之後我便沒有見到過楚琴,她和支持她的陳天石一起被學校除名了。本來我可以去送送他們的,但我不敢面對他們的眼睛。兩個月後,我踏上了去另一所學院深造的旅程,在轟鳴的飛機上望著白雲朵朵,我突然想到此時自己正是一個長著金屬翅膀飛翔的人,而那最後的野餐也立時浮現眼前,就像一幅從此定格的照片。楚琴如水一般澄澈的目光閃過,陳天石笑嘻嘻地站在旁邊,手裏抱著一捆柴火。

……

(二)

我有些留戀地環顧四周,在這個實驗室裏工作了幾年畢竟有了感情。我知道,幾分鐘後當我走出地球科學家聯盟的總部大樓之後,我的科學生涯也許就結束了。對從事物理學研究的我來說,這意味著生命的一半已經逝去。昔日的輝煌已經不再,十年來,我的事業曾備受贊譽,而現在我甚至不知道出門後能否有一個人來送送我。我提起行李盡力不去注意同行的訕笑,心中滿是悲涼之感。父親現在已是地球科學家聯盟副主席,他曾多次勸誡我不可鋒芒畢露,否則必定樹大招風,但我終究未能聽進去。不過我是不會後悔的,從一個月前我宣布“定律失效”的觀點之後,我就知道只能一條路走到頭了。

大約在六個月前,發生了第一起核彈自爆事件,而檢查結果證明當時的鈾塊質量絕對沒有超過臨界質量。此後這樣的事情又出現了幾次,同時還有地磁紊亂、基本粒子衰變周期變短等怪異現象,我甚至發現連光的速度也發生了變化,要知道,每秒三十萬公裏的真空光速正是現代物理學最根本的一塊基石。也就是這時我和同行們發生了分歧,他們認為這也許意味著某些新發現將出現了,但我卻對外宣布了“定律失效”。

作為物理學家我完全清楚這意味著什麽,牛頓定律、麥克斯韋電磁方程、相對論、量子論支撐著我們對世界的理解,宣布它們失效等於宣布:我們的世界將變得無從認識更無從控制。但我只能這麽做,當觀測事實與定律不再吻合的時候,我選擇了懷疑定律,而也就是這一點使我遭到了驅逐。

不知從哪道門裏突然傳出一個高亢的聲音:“看那個瘋子!”

這個聲音如此響亮。原本很靜的大樓也被吵醒,更多的人開始叫喊:“滾吧,瘋子!”“滾吧!異教徒!”我開始小跑,感覺像在逃,可憎的聲音一直追著我到大門前。我一直在跑,我想一直這麽跑下去……但我被一束嬌艷欲滴的鮮花擋住了。我緩緩擡頭,看見兩朵笑容。

……

沙漠。

下了很長的舷梯才聽不到地面的風聲了。我環顧這座大得離譜的球形建築說:“原來十年來你們就住在這裏,挺氣派嘛。”

陳天石揶揄地笑,“這哪比得上聯盟院士何夕住得舒適。”

我反詰道:“現在我可不是了。”

“下野院士還是比我們強。”陳天石不依不饒地說。

我正要反駁卻被楚琴止住了,“都十年了,還是老樣子,我真懷疑這十年是否真的存在過。”楚琴的話讓我們都沉默了,天石掏出煙來,點火的時候他的額頭上映出了深長的皺紋。

“外面死了很多人嗎?”楚琴問我。

“大約幾萬人吧,一些建有軍事基地的島嶼已被失控的核彈炸沉,過幾天,聯盟總部也將移入地底。軍隊已接到盡快將純鈾純鈈都轉為化合物的命令,這是目前最大的危險。”

“最大的危險?”楚琴冷笑一聲,“這還算不上。”

我盯著她的眼睛,“為什麽鈾的臨界質量改變了?”

楚琴沒有回答,卻轉問我一個問題,“還記得那次野餐嗎?”

我一愣,不知道她為何這樣問。難道我會忘嗎?那最後的相聚,以及之後的十年離別。我不知道他們怎樣度過被人類拋棄的十年時光,但我知道那一定很曲折艱難,就如同天石額上的皺紋。

“算了,今天何夕很累了,還是休息吧。”天石說了一句。

我搖頭,“你別打斷楚琴。”

楚琴的眼神變得有些恍惚,“還記得我提的那個問題嗎?那個孤立的頂誇克。現在我還想問你,如果不是儀器錯誤這意味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