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月 22 日(第5/9頁)

船尾的 A 型架正放下抓鬥。約翰遜從眼裏擦去雨水,走進監控室。坐在絞盤旁的船員正操縱著升降抓鬥的遊戲杆。過去幾小時裏他一直在操縱攝影機架,但他顯得專注和愉快。他必須如此,連續數小時盯著灰白色的海床畫面,會有催眠作用。一不小心,價值相當於一輛全新法拉利的儀器就可能永遠留在海底。

室內光線幽暗,屏幕的光線蒼白地照著周圍人們的臉。世界消失了,只剩下海床,科學家們像研究密碼一樣研究它的表面,地表裏的任何細節都能說明一切,多重密碼信息,上帝的暗語。

室外船尾的絞盤上,抓鬥在沙沙下沉。

水似乎要從屏幕裏噴出來,鋼鉗穿過密集如雨的浮遊物下沉,畫面由藍轉綠,最後趨向黑暗。小蟹、小魚跟不知名的生物,像夜空裏的彗星般散開。抓鬥的旅程讓人感覺像是老片《星際旅行》影集的片頭字幕,只是缺少音樂。實驗室裏死一般靜寂。深度儀飛快轉動。海床突然出現了,它同樣也可能是月球表面,絞盤停住了。

“水下 714 米,”操縱杆旁的船員說道。

波爾曼身體前俯。“暫時不要操作。”蚌類動物遊過畫面,仿佛它們喜歡住在水合物上似的。它們大多數躲在隆起、顫動的粉紅色軀體下方。約翰遜不由想道,這些蟲子不僅鉆進冰裏,而且鉆進蚌類動物的殼裏。他清楚地看到,蟲子下頜伸出,扯下一塊蚌肉,吞進管狀的體內。在蠕動蟲子的覆蓋下,根本看不到白色甲烷冰,但室內每個人都知道,它存在著,就在它們下面。到處都有氣泡升上來,將小小的發光體沖上來,那些是水合物的碎片。

“開始。”波爾曼說道。

海底向攝影機飛來。有那麽一瞬間,好像蟲子在弓起身來,迎接抓鬥似的。然後漆黑一團。鋼鉗挖進甲烷冰,慢慢合攏。“見鬼了……”操作員低聲說道。

絞盤的深度計數字不斷跳動。頓了一下,然後又繼續。“抓鬥斷了,它往下沉了。”

威斯登達擠上前來。“怎麽回事?”

“這不可能,那下面根本就沒有阻力。”

“升起來!”波爾曼叫道,“快!”

船員向身邊拉操縱杆。深度計停了,然後數字開始減少。抓鬥升起,鉗合著。外攝影機上有個突然成型的黑洞。黑洞裏浮升出舞動的大氣泡。緊接著大量氣體湧出,沖向抓鬥,將它包圍,一切突然消失在一個翻滾的漩渦裏。

格陵蘭海

在太陽號所在地以北數百公裏處,卡倫·韋弗剛剛停止計數。她不停來回跑,繞了甲板五十圈,同時注意不致妨礙到科學家。盧卡斯·鮑爾沒時間跟她說話,這一度很合她的意。她需要運動。她真想爬冰山或做點其他什麽,削減她多余的腎上腺素,然而在一艘探測船上也沒什麽機會。她試過健身房,但三台健身器令她抓狂,於是她跑起步來,上下甲板,經過鮑爾的助手身旁,他們正在處理第五號漂浮器;從船員身邊跑過,他們正在奮力工作,或站成一團望著她,看起來正在嚼舌根。

她開啟的嘴唇間冒出了白霧。

上甲板,下甲板。

她必須鍛煉她的體力,那是她的弱點,雖然她花了很多時間加強。她的身體像尊雕像,皮膚發亮,肌肉健壯。在她的雙肩之間有幅復雜的獵鷹刺青,一只極罕見的生物,張著鳥喙,爪子前伸。同時卡倫·韋弗又絕不像健身的女人那般魁梧。事實上,只要她個子再高些,肩膀再窄一點,就是個完美的模特兒了。她是頭嬌小、矯健的豹子,靠腎上激素維生,棲息在某座深淵的邊緣。

這回的深淵有 3500 米深。朱諾號航行在浩瀚的格陵蘭深海,這是弗拉姆海峽下方的廣闊海床,冰冷的北極水由此朝南流。這片海域就位於冰島、格陵蘭島、北挪威海岸和斯瓦爾巴群島之間,是地球的兩座主要水泵之一。盧卡斯·鮑爾對發生在這裏的事情很感興趣,而卡倫·韋弗,代表她的讀者們,也對這很感興趣。

鮑爾招手叫她過去。他的頭頂禿光了,眼鏡鏡片很大,胡子灰白,比韋弗見過的任何科學家都更像一位心不在焉的迂腐教授。他六十歲了,已然有些駝背,但仍有不屈不撓的活力。韋弗敬佩盧卡斯·鮑爾這樣的人。他們身上有某些幾乎是超越人類的東西,他們的意志令她折服。

“看看這東西,卡倫!”鮑爾以清晰的聲音呼喚道,“不可思議,不是嗎?這裏每秒鐘有 1700 萬立方米的水翻騰而下。1700 萬哪!”他滿面笑容地望著她,“這足足是地球上所有河水的 20 倍。”

“鮑爾博士,”韋弗把一只手放在他的手臂上,“這已經是你第四次跟我講這些了。”

鮑爾眨眨眼睛,“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