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月 18 日(第2/6頁)

“海豚有得到什麽獎勵嗎?”有個學生發問。

“沒有。也沒有特別訓練它們做實驗。實驗時,記號甚至標在不同的身體部位,好排除學習或習慣效應。幾個星期前,白鯨也開始接受同樣的實驗。我們在鯨魚身上做了六次記號,其中兩次使用根本沒有效果的‘安慰筆’作為對照。它們完全看見標示記號的過程。每次一標好,就遊到鏡子前面找記號。有兩回什麽也沒找到,提早中斷檢測。我認為,實驗結果證明,白鯨具有與黑猩猩同等的自我辨識能力。鯨魚和人類的彼此相似程度,遠高於我們的想象。”

有個學生舉起手。“你是說……”她猶豫了一下,“是實驗結果說,海豚和白鯨都有精神和意識,是嗎?”

“是的。”

“理由是什麽呢?”

安納瓦克愣了一下。“你剛才沒有聽清楚嗎?你剛才沒有在下面看嗎?”

“有啊。那只動物的確注意到自己的鏡像。它知道,這就是我。但是,你就能以此推斷它具有自我意識嗎?”

“你自己已經回答了問題。它知道,這就是我。它有所謂的‘我’這個概念。”

“我不是這個意思。”她往前走了一步。安納瓦克雙眉緊皺看著對方。她有一頭紅發,小而尖的鼻子,微微前突的大門牙。“你的實驗,成功證明它們能夠觀察和識別出自己的身體。但仍不足以支持,這些動物具有持續性的認同意識;也無法就此推斷它們與其他生物的相處模式。”

“我也沒有這麽說。”

“不。你支持蓋洛普的理論:某些動物能根據自己的心理狀態來揣摩其他個體。”

“我說靈長類。”

“這點,始終備受爭議。總之,你談到海豚及白鯨時,並沒有事先設限。或者,是我沒有聽到?”

“在這種狀況下是不需要設限的。”安納瓦克有點暴躁,“這些動物認得出自己,早已得到證明。”

“有些實驗是可以這樣推測,沒錯。”

“你的意思是?”

她聳聳肩,圓圓的眼睛看著他。“嗯,這不是很清楚嗎?你可以看見白鯨的反應。但是你如何知道白鯨在想什麽?我清楚蓋洛普的研究。他認為,我們可以證明動物能夠設身處地了解其他動物。不過,前提是,動物具有和人類相同的思考和感知能力。你今天給我們看的,只是試圖將鯨魚擬人化罷了。”

安納瓦克啞口無言。她就是要煩他,用的還是他自己的理論。“你真的這樣想嗎?”

“你剛剛不是說,鯨魚和我們比我們想象中的類似。”

“你為什麽沒有好好聽,你貴姓……?”

“戴拉維。愛麗西婭·戴拉維。”

“戴拉維小姐,”安納瓦克聚精會神,“我是說,鯨魚和人類彼此相近的程度,遠高於我們的想象。”

“這有什麽不同?”

“立足點不同。我們並不是要證明鯨魚和人類一樣,或者把人類當成理想形象來評斷動物。重點是尋找根本的相似性……”

“但我不認為,動物的自我意識能與人類的自我意識相比。兩者的基本前提本來差異就大。比方說,人類有持續性的‘我’這個概念,從……”

“錯!”安納瓦克打斷她的話。“就算是人類,也只有在特定條件下,才會發展出一個持續性的自我意識。這點經過證實。幼兒約在一歲半到兩歲之間,才會辨識鏡中的自己。在這之前,他們完全不懂何謂自我存在,對自己的精神狀態也沒有意識,比我們剛才看到的鯨魚還少。請你停止一味引用蓋洛普的理論。我們在這裏要做的,是去了解動物。你究竟有什麽目的呢?”

“我只是想……”

“停!在你想做任何事之前都該先想象一只白鯨會怎樣評斷你。換做白鯨看你站在鏡子前面觀察自己,會是什麽情況?你在自己臉上做記號,白鯨又有何感想?它將得到一個結論,就是你能認出鏡中的自己。其他的行為對它來說,只是愚蠢的動作。比方看到你的穿著和臉上的妝,它甚至會懷疑你是否還認得出鏡中的自己,質疑你的精神狀態。”

愛麗西婭·戴拉維臉紅了起來。她想開口,但是安納瓦克不讓她有說話的機會。

“當然,這些測試只是開始。”他說,“認真研究鯨豚的人,並非要恢復鯨豚是人類的友善好友這種神話。顯然,鯨豚對人類一點興趣都沒有。因為它們生活在另一個空間,有別的需求,進化的方向和我們不同。如果我們的研究有助於提升對它們的尊重,保護它們,那麽再累都值得。”

他又盡可能簡短回答了幾個問題。愛麗西婭·戴拉維尷尬地退到後面。最後解說結束,安納瓦克送走所有人。他和研究團隊約好下次碰面的時間,談論之後該做的事。終於只剩下他一人。他走到池邊,深呼吸放松一下。他不是特別喜歡面對公眾的工作,然而這是未來他所要學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