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

回到炎陽號戰列巡洋艦上,已經是20天以後的事了——要知道,標的7上的一天可足足有35個小時。

一開始,我還有些糾結要怎麽向空降連的那幫武夫解釋解釋為什麽只有我一個人回來,而且模樣還這麽慘。但事實上,他們更關心我有沒有弄壞他們的寶貝機甲,也許是傑已經警告過他們“不該問的別問”。

至於傑本人,她始終不願透露為什麽明明派了個查爾斯少尉去參加老陳的科考隊,卻在一開始故意隱瞞,只是不耐煩地告訴我“無可奉告”,這讓我想起了關於公司軍事部門機密任務的各種傳聞,畢竟林子大了,什麽鳥兒都有,公司內部派系鬥爭之類的故事,也早已不是秘密了,每每在有利可圖的局面出現時,心懷鬼胎的股東經理們就開始蠢蠢欲動。這多半就是人類這種生物的劣根性吧?打著反法西斯的旗號在銀河系內進行軍國主義統治,打著自由民主的旗號摧毀其他種族的自由民主……如果說西帝文明的毀滅是因為遇上了不可戰勝的對手,那麽人類文明的毀滅,一定會是緣於自身的虛偽與貪婪。

可能也正因如此,像我這樣從根本上屏蔽了心理缺陷的合成人,才會這麽快就被世人所接受吧?雖然我不得不承認,自己有的時候確實太夠友好。

總而言之,既然傑拒絕回答我的問題,那麽我也理所當然地拒絕向傑做任何匯報。作為“特別行動小組”的隊長,我只對公司相關部門的領導負責——也就是莫甘娜主任。傑顯然是看不慣我的態度,故意拖延了整整一天才批準我使用營地裏的量子通信器。

看到我裝著應急用機械義肢、小半張臉打著補丁的模樣時,主任多半是自以為猜到了結果。但當我問出“你為什麽會只派我一人去執行任務”這個問題時,投影儀中,她的嘴角明顯是抽搐了一下。我理解這種難以言表的失態——這是由回憶和邏輯之間的矛盾所帶來的違和感,同時也是不可戰勝者確實存在的證據。

“……接下來我要說的事,你可能根本就更不願相信了。”

“你怎麽知道?”

“因為連我自己都不願相信。”

說著,我從胃裏吐出了蓋倫的靈核——害怕被空降連的人搶去了也好,害怕被自己的不慎弄丟了也好,我只能想到這個保存它的辦法。

接下來的15天,我被小心地軟禁在一個還算不錯的單人營房中,雖然只有確實很糟糕的罐裝食品相伴,但空降連的那幫大兵對我的態度明顯有了變化——不是簡單的尊敬或者崇拜,眉目之間,還帶有想要刻意隱瞞著的畏懼。這些混蛋,一定是偷聽了我和莫甘娜的通信。

想必主任那邊也不可能一下子接受我的全部說辭,但整整10天的沉默也著實令人有些不安。通常公司內部的會議不會超過40個小時,就算要去和企業聯盟開星際會議,300個小時肯定也是夠了的。不過想想看,我的發現幾乎顛覆了整個宇宙史,恐怕足夠好些人研究上一輩子了,開個十幾天的會壓根兒不算什麽。

前提是,如果我所經歷的這一切,沒有被當成是某種妄想的話。

到了接我回戰艦的時候,似乎半艘船的水兵都被派了過來——左邊是急急吼吼、推推搡搡想要趕緊回家的空降連,右邊是如臨大敵、穿得好像生化災難大爆發似的海軍,中間則是被套在合金休眠艙內的我……真是個無比滑稽的場面。

回到公司總部,又是一陣預料之中的檢疫和心理質詢,甚至請來了雷曼公司技術部的負責人,就差沒把我拆成零件一個一個檢查了。

測試的最終結果讓包括莫甘娜主任在內的所有公司高層都惴惴不安——不是因為我在說謊,而是因為,他們意識到,我說的全部是實話。

科學家們根本無法解析蓋倫的靈核,但在那看似毫無章法的亂碼叢林中,找到了某種被人為排列過的痕跡,那並不是以我們所熟知的任何編程方式組織出的計算機語言。不,根本就不是什麽計算機語言,說得玄乎些,那應該就是信息的某種真面目了吧?也許真的只有到了遙遠的未來,人類掌握了信息的秘密時,這靈核中的一切——所謂西帝人全部的歷史,才會真相大白吧?只不過到了那時候,還會有人記得我嗎?或許,就和那些已經被不可戰勝者吞噬的隊友,那些我已經叫不出名字的勇者一樣,我的命運,也只能是在億萬年的時光中被人徹底遺忘吧?

在所有測試結束之後,我被公司的高層叫作“遺跡歸來者”,他們還特地為我的事跡成立了一個獨立調查部門。與想象中從囚犯變成英雄的情節截然相反,我被公司雪藏了起來——當然,這也是可以理解的做法,靈核中的內容也好,我在標的7遺跡的經歷也好,一旦被公眾得知,必將會引起軒然大波,本來就甚囂塵上的末日神論也多半會借此大造聲勢,招搖撞騙。為了讓普通百姓更好地過普通的日子,很有必要讓他們繼續保持著普通的無知——千百代人來,這已經是統治者們屢試不爽的絕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