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現在回想起來,萬物皆有因果——若是10分鐘前的我,面對眼前恢弘的奇景時望而卻步的話,一切就不會變得如此無可挽回……而又無可奈何了吧?

意識明明還很清醒,但嘴唇與雙腿都在不聽使喚地微微打戰,挪不開步子,也啞口無言,這對合成人來說,還真是前所未有的體驗。“強烈的情緒反應”?不,我根本就是完全嚇傻了,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是一幅難以用語言來形容的壯麗畫卷,在某種意義上,此時此刻,那見證了人類文明史的文字是如此蒼白無力,不要說“解釋”,連起碼的“描述”都有相當難度。

平台並不是孤立的建築,在它下方幾米的位置上,嵌著一條足有十五米寬的長橋,像一根長矛,從腳下一直延伸到遙遠無邊的光影深處。而在這長橋下方,不,不光是下方,擡頭看“天”,上面的景致也是完全一樣——數以千計,也許是數以萬計樣式相同的復合式建築,套在一個黑色的超巨型環帶內側。

每座復合式建築都由“平台”和其下的“長橋”組成,每個復合式建築之間的間隙都至少有一千米,近處的一兩個尚能看清全貌,遠些的長橋就變成了一條條黑色的“帶子”,再遠些的,就變成了一根根細小的針。這些“針”沿著均勻環帶排開,以微弱的傾角統一指向環帶的中心點。而環帶本身的規模更是龐大無比,無論平台還是長橋,所有這些“凸出物”與它相比,都只像是嬰兒肌膚上的絨毛一樣微不足道。

這環狀結構的半徑是多少?這已經是超越我數學理解能力的概念,雖然我早已聽說在某些偏遠的星系中,還能看到西帝人制造的戴森球的碎片,有些甚至仍維持著環繞恒星的形態,但即便腦海中有了想象,在親眼看到這種超級人工建築時,我還是只能目瞪口呆。

而這,還只是森林中的一小片落葉——

在平台的左右兩邊,或者說在整個黑色環狀結構的左右兩邊,是“另一個世界”——兩片幾乎可以說是無限向外擴散的空間以環帶為接觸點而彼此隔離,一些或遠或近、不可名狀的光球散布其間,發出或是幽藍或是螢綠的光芒,映射出一種“不真實”的混沌,同時也把整個空間都照亮。但光芒本身並不純粹,而是帶著點黯淡的霾,兩邊空間中所有的一切都好像被細小的塵埃所籠罩,死氣沉沉。

而在非常靠近環帶的地方,光暈與景象急劇地向內收縮,從四面八方朝環帶本身聚集,就好像是被什麽不可見的力場扭曲了似的,連那些光球都被擠壓變形,這讓我不禁懷疑,環帶之外的空間形狀應該是喇叭型……不,不對,確切地說,是“沙漏”,兩片空間與這個環帶,組合成了一支巨大到難以形容的沙漏,它們完全對稱,以中間的環帶為分界線,互相輝映著彼此。而我們所在的,正是這只沙漏最細的部位,它兩邊究竟延伸到多遠、究竟擴張到多大,都完全是一個想想就讓人發毛的謎。

宇宙?聽起來像是誇大其辭的形容,但以我的詞匯量,卻實在找不到更貼切的替代語了。這兩片“宇宙”讓我聯想到在空間站的360度觀景室內四下眺望的感覺——雖然我明知道在那裏漂浮著的光球並不是星星,但也只有“星空”才足以匹配如此龐大的繪卷。

最初的震撼過去之後,我將注意力移向那些先前不那麽起眼的細節——在這兩片“宇宙”之中,除了光球,還間歇地點綴著無以計數的巨大“滾筒”,它們的形狀完全一致,但尺寸天差地別,漂浮的角度、旋轉的速度也各不相同,就像一大片灑向空中的餅幹碎屑。

而當我仔細盯緊它們的時候,赫然發現,在這些橢圓型的“滾筒”內部,還矗立著密密匝匝、高低不一的長方體結構。這些結構的邊緣異常平直,表面也很光滑,看不到一絲的凹陷或者突起,那嚴格的幾何線條與外面的圓筒形成鮮明對比,有一種詭異的不協調感。

圓筒和其內部的這些“長方體”,毫無疑問全部都以西帝人的發光材料築成,黑漆漆的一大片,被或遠或近的光團一照,就像是一塊塊在鬼火包裹之下的墓碑,顯得既肅穆又駭人。

凝望著這一系列宏偉到令人嘆為觀止的景象,我突然感覺到了一種難以言表的空虛——已經征服了大半個銀河系的人類,或者說是“現代文明”,在西帝人的眼裏,到底能算是怎樣的水平?我們所做的一切的一切,每一項發明的誕生、每一個理論的出現、每一次試驗的成功……在西帝人的成就面前,會不會就像塵土一樣不值一提。

這些“建築”的大小、每一個“滾筒”的尺寸……我的邏輯模塊已經完全喪失了對這些數學概念的判斷分析能力,尼雅動力裝甲中的距離探測器自然也沒能給出答案——它們已經超過了30公裏的直線偵測極限;也就是說,從我所在的位置算起,一個猛子向下俯沖十公裏都沒法接觸到哪怕最近的一個滾筒,所以它們應該不是什麽視覺上的障眼法,而是貨真價實的“龐然巨物”。如果以環帶上的長橋與平台為參照進行推斷,那些建築最小的一座都有二十萬噸級驅逐艦的規模,而每一根滾筒都是一艘家園級的殖民船,那麽整個“沙漏”更是大得超乎常識,也許能塞下一整個行星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