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空冒險者,或,時間旅行必須有終點嗎?

作者:加裏·韋斯特福爾

譯者:鄧攀

1985年,戴維·布林就曾擔憂地指出,他青睞的那些有科學依據的硬科幻小說,可能就要“失去賴以想象的空間”了,因為“可知的宇宙是有限的,因此我們可能會以超乎想象的速度填補那些空白”。這樣一來,作者們想要設計、挖掘出新的創意,就變得越來越艱難[1]。在過去的近兩個世紀裏,時間旅行和各式各樣用科技操縱時間的理念,已經被不同的作者們闡述了一遍又一遍,有些人可能會據此認為,這個領域的科幻小說已經不再有發展空間了。的確,早在1963年,羅伯特·海因萊因在介紹所作的《你們這些回魂屍》這篇小說時,便將這個主題描述為一個近乎枯竭的領域:“馬克·吐溫創造了時間旅行的故事,六年之後,H·G.威爾斯完善了它,並指出了時間悖論的存在。這兩位並沒有給後來者留下太多的位置。”距離這段評論已經過去四十多年,海因萊因的憂慮似乎前所未有的迫在眉睫:今天,“後來者”還有可能為時間旅行的故事找到新的創意嗎?

誠然,歷史告訴我們,將一個科學領域描述為“已經徹底被學習和了解”是一件危險的事情;就像布林所指出的,許多次,當過去的科學家信心十足地宣布他們已經對一個領域了如指掌的時候,新的發現與理論則會出人意料地提醒他們,在他們所研究的學科中,還存在未曾被涉足的廣袤領域,等待著研究者的到來。但是,出於兩個理由,這個想法並不足以慰藉那些嘗試從時間旅行的故事中發掘出新可能性的作者。第一,從前沿學科引申而來的創新性構想,可能遠遠超出了讀者乃至作者的理解能力,因此這些構想並不適合作為流行故事的基礎。第二,那些易於理解的概念,可能根本無法啟發故事,或者只能啟發特定的故事,所以這種概念剛一出現,就被消耗殆盡。

格雷格·伊根的《二維時間旅行者》[2]可以用來闡述第一個問題。伊根以科學創新性與晦澀難懂的敘事法而聞名。在這部小說的設定裏,伊根設想了一個有著二維空間與二維時間的宇宙,而不是我們習以為常的三維空間與一維時間。由於越來越多的科學報道支持了無限多重宇宙的存在,同時這些宇宙並不一定和我們的宇宙有相同的構成與法則,伊根的理論完全可以經受得住各種攻擊。小說同時還暗示,未來的故事裏,有著各種不同時空維度的宇宙會陸續出現。然而,發表的評論文章則堅稱《二維時間旅行者》令人費解、不盡如人意。舉例來說,科克斯書評抱怨這篇文章“違反直覺,過於奇異,以至於根本無法想象書中的人物、他們所處的環境與到底在發生什麽”。《出版者周刊》也得出了相似的結論:“大量的科學讓沒有深入了解過這些概念的人幾乎很難理解文章的情節。非物理學家們希望通過緊緊抓住情節堅持下去,卻發現根本沒有什麽能抓住的東西。”明顯,基於類似理論的時間旅行並不能夠支撐起受人歡迎的新故事。

至於第二個問題,我們可以用斯蒂芬·巴克斯特的《歡躍》作為例子。小說中,作者巧妙地構想了通過時間旅行來實現高效計算的“閉時線計算機”[3]。當然這必定只是他故事中很小的一個構思,因為沒有人能夠想象如何以這樣的計算機為核心展開情節。電影《時間規劃局》則用掉了另一個創意。通過展現一個以時間為主要貨幣的世界,編劇兼導演安德魯·尼科爾出色地表達了“時間就是金錢”這句俗語的字面意義:所有的市民都被分配了短暫的二十六年生命,他們必須通過不間斷的工作來換取額外的生存時間;如果時間配額用盡,他們會立即死去。在這個社會裏,我們所認為的每個人都應當擁有的,在天然的時間中旅行的權利——也就是隨著走入未來而正常衰老——變成了一項需要為之努力的特權。同時,影片還描述了一個有錢人的小圈子,他們極不合理地積攢了多達幾個世紀的時間,憑心情隨意揮霍;而大多數人都在為短短的幾天壽命而掙紮奮鬥。這個設定影射了當今社會因經濟不平等產生越來越多的痛苦與折磨。然而,一個人因為沒有足夠努力,或者工作足夠長的時間,就要承受死亡的譴責,顯然是不太合理的。所以,尼可的電影只能講述一個故事:英雄們為顛覆和推翻一個險惡的社會秩序所做出的努力。即使這部電影取得了成功,恐怕也很難催生出後續很多類似的故事。

這樣看來,一台把人傳送到過去或者未來的時光機,以此搭建些標準場景再做適當拓展,也就大概指明了時間旅行類小說的未來。一個有趣的趨勢是,越來越多的奇幻小說引入了本該是科幻小說中才有的時光機器概念。舉幾個例子:J·K.羅琳所著的《哈利·波特與阿茲卡班的囚徒》(1999)記述了哈利·波特的同班同學赫敏·格蘭傑得到了一個“時間轉換器”,讓她以時間旅行的方式參加兩門同時進行的魔法課程;特得·姜的《商人和煉金術士之門》[4]描寫一個創造了連接過去與未來之門的巴格達古煉金術士;電影《愛麗絲夢遊仙境2:鏡中奇遇記》(2016)則在劉易斯·卡羅爾的童話之上加入了一個新的人物,一個人格化了的時間先生。時間先生給愛麗絲提供了時光機,引發了她數次試圖改變歷史的失敗嘗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