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方舟 38 無望角(第3/4頁)

我們都很清楚,再這樣下去我們是撐不住的。在午夜過後,我們穿過小河旁一處小型定居地,村民家的窗戶裏沒有燈光傳出,四周一片黑暗。我們決定把馬拴在上遊的樹林裏,然後大著膽子偷偷潛進定居地邊緣的谷倉裏。我們爬上閣樓,躺在了幹草堆裏。我顧不上幹草又紮又癢,使勁往下鉆,只求能暖和點。在我身旁,派珀努力想抑制住咳嗽。我既冷又熱,腫脹的脖子隨著心臟跳動而抽痛。我們幾乎已處於半昏厥半睡著的狀態。

由於病得太厲害,我們再沒有心思值班放哨,直到早上才被下面谷倉開門的聲音吵醒。

我聽到金屬撞擊的叮咣聲,派珀已從腰帶裏抽出一把飛刀。然而沒人從梯子爬上來,下面傳來的聲音不過是慢條斯理日常勞作產生的動靜而已。一輛獨輪車推進來,隨後傳來木頭撞擊的聲音。我臉朝下趴著,慢慢將幹草撥到旁邊,然後透過頂棚的縫隙向下望去。下面谷倉門大開,曙光照了進來,一個獨眼女人正在將角落裏的一堆木頭搬到獨輪車上。

這時我聽到了口哨聲。寒冷的空氣令音符變得模糊不清,但我立刻就聽了出來,這曲調是倫納德的歌。她正在吹副歌部分,彎腰抱起木頭時會停頓一下,有時又因天寒而氣喘籲籲,因此大半音符更像是呼吸而不是曲子。但是,對我而言曲調仍然十分清晰。隨著音符伴隨懶洋洋的寒風傳來,在我腦海中已將歌詞與節奏聯系了起來。

噢,你將永不再勞累,你也永不會受凍

你將永遠永遠不會變老

而你要付出的唯一代價

只是放棄你今後的生活

派珀和我一樣在微笑。我閉上雙眼,摸索著握住他的手。此地在我們與倫納德相遇之處超過一百英裏的西北方,而這首歌已經流傳至此。這並沒有什麽特別,只不過是一堆散亂的音符,在空氣中停留片刻。相比於它所承載的水缸計劃的訊息,這首歌看起來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它畢竟已廣為傳唱。

那個女人一離開,我們就從幹草棚裏溜了出來,借著微弱的曙光,逃離了此地。我一直在想倫納德,他的屍體冰冷,破碎的吉他掛在脖子上。過去幾個月,我已經見識了足夠多的死亡,很清楚它的純粹性。我見過自由島上還有新霍巴特之戰中的死屍,我也見過吉普躺在發射井地板上,全身分崩離析,還見到了他被保存在水缸中的第二次死亡。死亡絕無浪漫可言,無論是水缸、淚水或是歌曲,都無法起死回生。然而,在谷倉中聽到倫納德的歌,我確信至少有一部分的他已經逃離了絞索。

*

我們又用了兩周時間才到達無望角。積雪已經融化,我們的高燒也已退去。多一匹馬意味著我們能輪換騎乘,所以速度很快,不過到達阿爾法人居住的區域後我們只能在夜間趕路。我們用了一個多星期,才穿過村鎮密布的山丘地帶。我們在黑夜裏悄悄行進,從未被發現,盡管派珀告訴我,西部地區議會最大的士兵中隊就駐紮在數英裏之內,我也並未感到害怕。我已見識過方舟,而且了解了它的秘密。每次我睡覺時,都會經歷大爆炸。如今再沒什麽事能讓我感到害怕了。而且,在幹草棚聽到的那首歌支撐著我,幫助治愈了我虛弱的身體,比派珀逮到的任何野兔都要有效。

終於,陸地又變得支離破碎起來,那是海風塑造的地貌,我們也不必再擔心遇到阿爾法人。隨後大海進入我們的視野。荒涼的懸崖延伸到海水中,我立刻想起,這正是我夢中見過的懸崖,像新切開鮮血還沒滲出的肉一樣呈白色。

在這裏我夢到了大海,當我醒來時,意識到這些在我睡夢邊緣破碎的海浪並非是我自己的夢境。我即刻坐起身來,希望能看到佐伊睡在我身旁,就像她從未離開過一樣。然而我只看到派珀的背影,他坐在那裏,從山洞口望出去,看著夕陽落在海面上。

“那塊海岬就是無望角,”他側頭沖北方指了指,那裏有一塊陸地像手指一樣指向深海裏,“雖然看起來不像,但在北面有條小路通往一個小海灣。當自由島的通訊船要來時,大陸上的偵察兵會在那裏點一堆火作為信號,讓他們知道派出登陸艇是安全的。”

我們到達海岬尾端時,天已經全黑了。我們撿來的木頭十分潮濕,派珀只好將最後一點燈油灑在木頭堆上,才能點著火。

我們等了整晚,卻沒見到海上亮起回應的火光,只有海浪擊碎在懸崖下時偶爾閃現的白光。海鷗的叫聲不時劃破夜空。

黎明時分,火堆漸漸熄滅,變成一堆灰燼。

派珀吐出一口氣,用手抓了抓臉。

“我們明晚再試一次。”他說道。我注意到他雙肩低沉,嘴角的神情蕭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