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篇 跋涉 8 沉沒灘(第2/3頁)

現在我知道了,曾經他每天都會看到大海。他肯定已經習慣了,在日常生活中可能都不會瞥它一眼。我們曾坐在一起,對著大海贊嘆不已。然而對他來說,大海可能就像村裏的茅草屋一樣熟悉不過。

我失去的不僅僅是吉普,就連我們共同的記憶也被奪走,隨著我對他過去的了解,回憶都變成了謬誤。

“最好不要記起。”我這樣告訴自己,不由得加快了腳步,最好不要驚擾我已沉沒的回憶。

*

在這復雜的地勢間穿行,我們不得不萬分謹慎,不只要避開阿爾法村莊,還要躲避延伸到高坡上的水灣和裂隙。有好幾次,前方的路變成黑暗的海水,起伏在深邃的山體裂縫中。我們整晚都在趕路,只在黎明時短暫休息了一會兒。午後時分,我們離開了阿爾法村莊的範圍,抵達散布的平地和深陷海中的海岬邊緣。我停下腳步轉回頭來,最後望了一眼身後的阿爾法村莊。

“我也聽到了,”佐伊說道,“倫納德提起過,神甫來自這裏。”

派珀走在前面,聽不到我們說話。佐伊一只腳踏在巖石上,等著我趕上去。

“我曾認為抵達這裏時,你會很好奇。”她繼續說道。

“不只如此。”我說。我記起在營地裏,她隨著音樂搖擺時的面孔。我們一同前行,我低頭看著前路,有史以來第一次,我壯著膽子說出神甫曾告訴我關於吉普的往事。我必須向別人說出來。而且,我將自己的秘密告訴她,像是某種形式的道歉,為我之前曾侵入她私密的夢境裏。

神甫告訴我的,我都告訴了她:吉普如何殘忍無情,在她被烙印並趕走時歡欣雀躍;當他繼承家產以後,為了自身安危,又如何雇人追蹤到她,想將她關進保管室裏。

我告訴佐伊,吉普的過去是如何影響了我對每件事的感受。當我看著沉沒灘,試圖想象他的童年時光,我根本認不出他來。相反,我對紮克卻越看越清楚。紮克和吉普都有著同樣的憤怒和不滿,即孿生妹妹是個先知,還不肯被分開。我不斷在逃離紮克,然而對吉普的過往想得越多,我越在他身上看到紮克的影子。還有神甫,我曾經最怕她,但當我聽說她的童年往事後,我又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她被打上烙印,然後被放逐,正和我一般無二。

一切都要追溯到過去,每件事都像在重復發生,一面鏡子對著另一面鏡子,如此一來,這幅景象便循環往復,永無止境。

我將自己心中所想全部向佐伊傾吐出來。等我說完,她停下腳步,轉身面對著我,擋住我的去路。

“你告訴我這些,究竟是希望我對你說些什麽?”她問。

我無法回答。

“你覺得我會讓你在我肩頭痛哭,”她繼續問道,“然後告訴你一切都會平安無事?”

她抓住我肩頭輕輕搖晃。

“這又有什麽不同?”她說道,“他或者神甫以前是怎樣的人,又有什麽所謂?根本沒有時間讓你做這些無用的靈魂探索了,我們想讓你活下去,同時自己不會被別人殺掉。你這樣自怨自艾,我們不可能保護你。你也在幻象裏越陷越深了,我們都目睹過,當你看到大爆炸時,是如何尖叫顫抖。”她搖了搖頭。“我以前曾看過你這樣子。你必須同幻象作鬥爭,而當你對吉普的往事仍糾纏不休時,根本不可能辦到。你還活著,他已經死了。而且聽起來,他的死畢竟也不是什麽巨大的損失。”

我一拳重重打在她臉上。幾個月前我曾打過她一次,當時她對吉普作了類似的毀謗評語,但那只是在半明半暗中忙亂的一擊。這次更加精準,一拳擊在她的臉上。我不清楚我們兩個誰更吃驚些。盡管如此,她的本能仍發揮出作用,她閃往左邊,擋開了大部分力道,我的拳頭擦過她的臉頰和耳朵。不過,我的指關節仍重重撞在什麽東西上,像是她的顴骨或是下頜骨,同時我聽到自己痛苦的尖叫聲。

她沒有還擊,只是站在那兒,一只手舉起來捧著半邊臉。

“你還需要多加練習。”她說。她擦了擦臉頰,把嘴張大試探傷痛有多嚴重。她的下巴上出現一道紅印。“而且,你的動作仍然不得要領。”

“閉嘴。”我說道。

“張開手掌,然後再合上。”她指導著,看著我將拳頭開了又合。

她拉住我的手,把手掌翻轉向下,然後有條不紊地將每根手指彎曲起來。“不過是點兒擦傷而已。”她說著一把扔開我的手。

“別跟我說話。”我說。我晃了晃手掌,有點期望聽到骨頭松動的嘎吱聲。

“看到你生氣,我很開心,”她說著微笑起來,“無論怎樣都比你像個鬼魂遊蕩一樣要好得多。”

我想起倫納德對我說過的話:“姑娘,你似乎不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