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三十八章 獅王的末路

是燒烤的味道。

楚歌從沒聞過如此錯綜復雜又沁人心脾的香味。

簡直像是將食材的每一個細胞統統捏爆,把細胞最深處蘊藏的滋味全都釋放出來,變成一顆顆香氣炸彈,朝他鋪頭蓋腦砸了過來。

楚歌吞了口唾沫。

然後聽到身旁琥珀猛吞唾沫的聲音。

李心蓮博士帶著兩個沒見過什麽世面,不停吞唾沫的人,穿過一片茂密的叢林,就看到溪流旁邊,林間空地上矗立著一座簡陋的茅草屋,茅草屋前面挖了個坑,坑四周圍了一圈大小不一的石塊,已經被長年累月的火焰燒灼得黢黑,又被油脂浸潤得香氣四溢,仿佛從裏面撚一塊油潤的石子出來,都是龍肝鳳髓也似的珍饈美味。

坑前有人,正用柳枝串了,聚精會神地烤魚。

魚本身不稀奇,無非是剛從溪流裏抓起來,占個鮮字,又富含油脂,烤得“吱吱”作響,形成一層極美的脆皮。

更重要是數百種香料堆滿了一地,其中九成,楚歌別說聞,連聽都沒聽說過。

“爸爸!”

李心蓮博士像是變成天真爛漫的小女孩,朝烤魚人撲去。

烤魚人擡頭,同樣眉開眼笑,像是缺了牙的小孩。

楚歌曾經在不少商業周刊和人物雜志上,見過“獅王李昂”的模樣。

這位昔日的南洋霸主,曾經以身強力壯,精力過人而著稱。

據說他年輕時,曾經參加過業余大力士比賽,還是自由搏擊的好手。

巔峰時期,擁有一米九的身高和接近兩百斤的體重,都是疙疙瘩瘩的肌肉,真像一頭人立起來的雄獅。

上戰場廝殺自然不行,但在商場上縱橫馳騁,幾天幾夜不眠不休,記住數萬個名字和幾年前某份合同中的某個條款,都是常規操作。

這是一名力拔山河的偉丈夫,用八個字形容就是“身高八尺,相貌堂堂”,否則也配不上“獅王”這麽響亮的名號。

但是,從獅心集團掌舵人的寶座上退下來,“隱居”了十年之後,出現在楚歌面前的,卻只是一個身材縮手,腰杆傴僂,臉上皺紋疊著皺紋,平平無奇的幹枯小老頭。

有句話叫“權力是最好的那什麽藥”。

反過來說,對很多上位者而言,失去權力就好像失去了生命力,無論剩下多少日子,又把自己打扮得多麽清心寡欲、隨遇而安,都是苟延殘喘,風燭殘年。

獅王李昂應該就是這樣。

幸好他苟延殘喘得並不算太討厭。

甚至,哪怕是強顏歡笑也好,他還顯得挺平易近人,風度翩翩。

和女兒擁抱之後,他就笑眯眯招呼楚歌和琥珀坐下一起烤魚。

他的態度既不像長子李成龍那樣高高在上,充滿了強撐起來的威風和霸氣。

也不像次子李成虎那樣太過急於表現自己的熱情似火和禮賢下士,以至於露了痕跡和野心。

在楚歌和琥珀乘電梯上來的過程中,他肯定知道了兩人的身份,說不定還有詳細資料,知道楚歌是對獅心集團至關重要的紅蓮之主的好朋友,也知道琥珀這個叢林之女是部落裏的巫醫,有可能掌握著包治百病的秘法。

但他卻真有無欲則剛的淡定,非常單純把自己當成一個普普通通的家長,把楚歌和琥珀都當成女兒的好朋友,毫無半點目的地熱情招待,親自動手幫兩位小客人烤魚,聊些風土人情,不著邊際的閑話,叫楚歌在不知不覺中,忘記了眼前的幹枯小老頭是曾經締造一個商業帝國的強者,馳騁南洋的霸王。

只有一瞬間,獅王李昂才稍稍流露出一絲真實情緒。

四人正在其樂融融地烤魚、閑聊,楚歌和琥珀正眼對眼,鼻對鼻,比賽誰能一口氣吞下一條烤魚,卻將所有魚刺一根不拉地吐出來,拼成完成的魚骨時。

獅王李昂忽然毫無征兆地猛烈咳嗽起來。

那就像是他的肺葉裏生成了兩股強勁的風暴,帶著利刃的旋風要將他的五臟六腑統統撕碎,絞成肉醬之後,從口鼻眼耳裏噴湧而出,咳嗽到最劇烈時,楚歌甚至懷疑他從眼窩和鼻孔深處噴湧出來的,不是眼淚和鼻涕,而是腦漿。

也就是在這一刻,從獅王李昂一閃即逝的陰鷙眼神中,楚歌才能感受到他對於自己的衰老有多麽抗拒,他用力捶打著胸口,不單單是為了平復咳嗽,更像是在抱怨自己這具身體為何如此孱弱,根本配不上他的雄心壯志,如有可能,他真想將這具該死的身體撕成碎片,燒成灰燼,再用無邊的意志力,把灰燼重新攥緊,用高溫高壓聚合成一具全新的,如鋼似鐵的,比鉆石還堅硬的新身體。

這樣的咳嗽持續了足足半分鐘。

從身邊的醫療箱裏取出一次性的微型呼吸面罩,將注射了珍貴藥劑的氣霧吸入肺葉,獅王李昂才在李心蓮博士的攙扶下,漸漸平復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