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九十五章 體面

十天後,在靈山市第三公墓,舉行了一場小規模的葬禮。

第三公墓和烈士陵園遙遙相對,卻處在靈山的背陰面,規模原本就不大。

今天又不是冬至、清明,還沒到上墳的時候,公墓裏一片寂靜,只有沙沙的細雨之聲。

說是葬禮,其實也就隨便放了幾支炮仗,楚歌簡簡單單說了幾句,隨後便直接下葬。

平平無奇的葬禮,唯一稀奇的,或許就是觀禮的來賓。

都不是人,而是鼠族。

數百名鼠族的左前肢上都綁著一條細細的黑紗,撐著小小的,玩具般的黑雨傘,做出莊嚴肅穆的表情,一聲不吭地看著那盒分不出是人是狗的骨灰,被工人們放置到墓穴裏去。

塵歸塵,土歸土。

一同放進去的,還有逝者生前最喜愛的東西。

一枚被咬得坑坑窪窪的狗咬膠。

一頂用人造玻璃的“水晶燈”改造而成,唯有慶典和祭祀時才拿出來戴的華冠。

還有一本邊角卷起,快被翻爛的故事書。

故事是簡單易懂,婦孺皆知的童話,叫做《匹諾曹歷險記》。

講述一個愛說謊的木偶,想要變成人類的故事。

楚歌的目光在童話書的封面上停留了很久。

破破爛爛的封面上,愛說謊的匹諾曹,驚慌失措地捂著自己越來越長,遮掩不住的鼻子。

即便接收了大量國師的記憶碎片,楚歌仍舊想不出,當這條老狗在地底深處背負著沉重的秘密、使命和野心,獨自翻閱著這本童話書時,究竟是什麽心境。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墓穴已經合攏,用水泥澆築起來,插上了墓碑,上面簡簡單單寫著四個字:郭師之墓。

除此之外,一個字都沒有。

也沒有相片。

其實,原本可以貼一張相片上去的,畢竟國師的“屍體”並沒有毀去,捯飭一番,仍舊能看出幾分生前的威嚴。

但楚歌猜想,他一定不喜歡在自己的墓碑上,留下一條寵物狗的模樣。

算了,長相並不重要,這個世界上,長得比禽獸更加醜陋的人類,從來都不會少。

楚歌這樣想著,嘆息一聲,將紅蓮之主拜托他敬上的那束鮮花,擺在國師——郭師的墓碑之下。

鼠族們看著這一切,心情很復雜。

郭師是長牙王國的精神領袖,原本應該按照鼠族的規矩,在地底世界來一場風光大葬。

不過,楚歌說這種安葬方式是郭師的遺願,他們也是相信的,畢竟楚歌這些日子,不經意間顯露的一些東西,已經令全體鼠族深信不疑,楚歌便是郭師的精神繼承者。

只有食貓者等極少數深知內情的人,不太明白楚歌的用意。

真有必要為郭師安葬、豎碑、把名字流傳下去嗎?

畢竟郭師是敵非友,從一開始他點化鼠族文明,創建長牙王國,就是不懷好意,把鼠族當成工具,甚至注定要去死的炮灰。

即便到了最後一刻,他都不曾幡然悔悟,哪怕客觀上減輕了天人組織對靈山市造成的破壞,這也不是他的本意。

甚至,他巧計連環,還想著玩“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的把戲,試圖在楚歌和病毒博士拼得兩敗俱傷之後,吞噬楚歌的靈魂,奪取楚歌的身體。

這些事,絕大部分鼠族強者都不知道,但身為親歷者的楚歌,當然最清楚兇險的程度。

為什麽,還要幫敵人豎碑呢?

葬禮結束之後,從半山腰遠眺繁華的城市,食貓者終於忍不住問出這個問題。

“不管是人是狗,死了,就什麽都沒有了,無論我幫他體體面面地安葬也好,還是大卸八塊,剁碎了喂狗也罷,對郭師來說,都沒任何區別。”

楚歌道,“葬禮這玩意兒,不是給死人和死狗看的,而是給活人和活著的所有智慧生命看的。

“是,郭師當然是敵人,而且還是相當卑鄙無恥、死性不改的敵人,雖然最後時刻,他說的話很感人,費盡心機做了這麽多事,目的也很叫人唏噓,但這只是因為他打不過我的緣故,要是真能撼動我的靈魂,你看他會多囂張!

“話雖如此,但我和國師的鬥爭,地球聯盟和天人組織的鬥爭,甚至有朝一日,人類文明和鼠族文明之間有可能發生的鬥爭,終究都屬於智慧生命之間的鬥爭。

“倘若是莽原上兩條饑腸轆轆的鬣狗之間,為了活命而不得不廝殺,殺死對方之後,自然怎麽處理都可以——無論是啃噬對方的屍體,骨頭渣子都不剩下一星半點,還是將對方暴屍荒野,任憑禿鷲啄擊,都很正常。

“但我們智慧生命之間的鬥爭,總該和鬣狗的廝殺,稍稍有些區別吧?

“我書讀得少,想不到太高層次的區別,只能想到這點兒體面了。

“人類文明在靈氣復蘇的滾滾浪潮面前,是如此脆弱和渺小,雖然我們是有著無窮的熱血和勇氣沒錯,但熱血和勇氣這玩意兒,也當不了飯吃,說不定哪天一個浪頭打過來,地球人類文明就毀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