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我曾到過那裏(第3/4頁)

但這些借來的幻想,總是無法令人饜足,相反卻帶來更深的渴求,不知從什麽時候起,我開始了自己寫作。十三歲的時候,我在作文中寫了第一個“科幻”故事,叫做《地球上最後一個人》,說的是一個軍閥躲在月球上發動戰爭,派出機器人大軍要消滅地球上所有的人,當他的軍隊大獲全勝之後,他回到地球上,結果也被自己的機器人當成“地球上的人”消滅了。這個幼稚的故事倒也“邏輯嚴密”,得到了老師的鼓勵,可惜早已不知扔到哪裏去了。

收入這個集子的最早的一個故事《大海的一個夢》寫於一九九八年的冬天。我清晰地記得,那時推開十五樓上的窗戶可以就看到如同懸掛在天邊的大海,獵戶座的星輝照在海上。它既不是科幻,也談不上是小說,只是一篇故作老成的稚嫩故事,尷尬地逗留在現實世界邊緣,但或多或少,這裏照進了那個夢中的詭異星光。我曾想過改寫這個故事,給出更為科幻的解釋,並有了很好的點子,但是放棄了,讓它保持那一份青澀的稚嫩。

以後幾年中,我還寫了許多故事,大都只有開頭,沒有結尾,或許這是因為那都是為我自己寫的,它們是通向一個又一個世界的門,我只需要打開這扇門,而不屑去修補和完善這個世界。

多少年中,我從未遠離科幻,但也沒有進一步進入它。它似乎已經越來越變成生活中必不可少又並無實際用處的點綴。直到二○一○年七月,我因為生活中一些突如其來的是非而大感苦惱,或許只是為了排遣愁緒,我開始動筆,把多年前就已經開了頭,卻一直沒有寫下去的一個故事寫完了,這個故事就是本書的第一篇《關於地球的那些往事》(原名《地球往事》,是向大劉的致敬之作),故事發在網上,得到了一些朋友的鼓勵和好評,但這本身還是次要的。重要的是,在寫作時,我如同進入了一個遙遠而陌生的宇宙,飛騰在億萬星辰之上,那些現實生活中的苦惱,忽然變得完全無足輕重。

但這不是逃避現實,這是飛向更高的現實。我一直不太同意“科幻是以超現實的方式反映現實”這樣的提法,至少不只是這樣。在我看來這是無謂的文學教條,我看不出自己在夢中見到的那個世界和我們身邊的現實有任何關系。它不是任何飲食男女或社會結構的扭曲表現,也不是個人內心欲望的投射,它不是鏡也不是燈,它不是文學寫意,也不是哲學思辯,當然更不是科學論文,只是以文字為載體表現的、人與陌生實在接觸時的無限驚異。當然,它不得不借助很多,甚至一大半的現實元素才能以讀者願意讀的故事形式出現,但它的目光總是指向現實不感興趣的群星之間。

當年十二月,《三體Ⅲ》面世,我一時性起寫了狗尾續貂的《三體X》,並發表在網絡上,由於緊跟著三體的第三次浪潮,竟獲得了遠出於意料之外的成功,當然也引起了不少爭議。無論是正面的反饋還是負面的批評,都給我繼續寫下去的動力,寫出一個自己的世界。第二年,我又寫了本書中的大多數故事,它們既不剖析人性也不刻畫社會,也談不上科學上的營養,只是一個“老青年”怪裏怪氣的幻夢。但歸根結底,能耐心讀完這些故事的讀者們,你們和我一樣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夢,也不是文藝的夢,而是……關於另外一些世界的古怪而孤獨的夢。

而我曾到過那裏,每一個世界,我都去過。這已經足夠。

這些故事的寫作,放在網上,初衷只是自娛娛人,並沒有奢求出版。但在二○一一年底,新星出版社的陳曦君主動熱情地和我聯系,希望將它們付梓。中間又遇到了不少阻力,非常感謝陳君的熱心和辛勤,令這本小書在半年多後終於面世,並盡可能地保持了原狀。

正如這個靈感來自於Arthur C. 克拉克名篇的書名中所體現的,收入這本集子的每個故事,都是一個關於地球的故事。關於這顆小小的行星可能的過去和未來,關於我們自己的過去和未來,希望大家能喜歡。

我要特別感謝劉慈欣先生和姚海軍老師。大劉通過其作品和訪談,對我科幻寫作的直接和間接的影響難以言表,和他在水木社區上幾次討論和通信聯系,對我也有很大的鼓勵,慚愧的是,這些拙劣的故事無法及得上大劉的天才構思之萬一,使得這份厚重的感激不免建立在一個過於薄弱的基礎上。

《科幻世界》主編姚海軍老師在我寫作的過程中,一直給我熱情洋溢的支持和鼓勵,我的絕大部分作品,他都讀過並給出了許多寶貴的中肯意見。本書中的《在冥王星上我們一起觀看》一文,也曾在《科幻世界》二○一二年第一期上發表過,很是引起了一番爭議。他也慨然允諾為本書寫了一句很是褒揚的話,當然我總是覺得,這些粗淺的作品配不上他過高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