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判日(第2/18頁)

何夕捋起額前的頭發,一根黑色的細管顯現出來,“這是一根天線。我想先闡明的一點是,大約在20世紀的時候人們就已經知道,思維和記憶活動作為精神運動其實總是伴隨著腦電波以及細胞間物質交換等物質運動。換言之我們能夠通過分析可以定性定量的物質運動來達到洞察精神活動的目的。當時的人們已經通過腦電波的形狀來分析人的精神狀態的好壞,比如認為阿爾法波形表示人精神狀態最佳。簡單扼要地講這實際上是個解碼的過程,只不過現在我找到了一些更完善的方法,可以精確解釋每一次物質運動後面對應的精神運動。我的腦中植入了一塊叫作‘私語’的生物芯片,它能截取我腦中每時每刻的記憶,並通過這根天線實時地發送到當代功能最為強大的電腦中諸存起來。”

聽眾席再度傳出低低的討論聲,何夕不得不停下來。這時一個年齡很小的記者模樣的人突然站起來說:“你是說這個機器是一台讀心器?”

“大致是這樣—如果你願意這麽說的話。”

小記者走上前湊到何夕耳邊低聲說:“何夕是個騙子。”然後他走到頭像前問道:“說吧,剛才我最後一句說的什麽?”

“何夕是個騙子。”頭像的聲音由電腦合成,顯得有些甕聲甕氣。

四周傳來一陣意料之中的訕笑,小記者已經有了十分的得意。

何夕平靜地問道:“你是說的這句話吧。”

小記者胸有成竹地說:“這句話沒錯。不過這種把戲幾十年前就有人玩過了。我打賭在你的身上藏有微型竊聽器,頭像的話只不過是你的同夥做的配合罷了。”

人們的笑聲變得有些肆無忌憚了。

但是一個聲音很快結束了這種混亂場面。頭像甕聲甕氣地說:“你一定喜歡吃大蒜,剛才我聞到你的嘴裏有高濃度的臭味。”

周圍立時安靜下來了,小記者不自覺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這次他的臉真的紅了。眾目睽睽之下頭像的這種感受除了直接從何夕的大腦中取得外別無他途。一絲很淺的笑意自何夕的嘴角漾起,他在想小記者口中的大蒜味的確難聞,頭像的抱怨一點也不誇張。

於是接下來的一切自然而然地變成了喜劇。觀眾沸騰了,他們對頭像提出一個個稀奇古怪的問題,諸如“何夕有多少錢”“何夕是不是處男”“何夕睡覺磨牙嗎”。不過對這樣的問題他們得到的回答一般都是一句“無可奉告”。何夕不得不站出來解釋道:“不要說是一個活著的人了,即便是一個死去的人的內心世界都應該得到保護。如果沒有得到法律的許可,我認為誰都無權公布他人的內心世界。今天為了這個發布會我們特意開放了部分數據,但只限於一些很平常的記憶,請大家不要再詢問剛才那些問題了,那都是些沒有開放的數據。不過不管政府以後制定什麽樣的法律,反正等到我離開這個世界的那一天我倒是不反對解答各位的所有類似問題。”

(二)

走道被擠得水泄不通,鬧哄哄的人群始終不肯散去,組織者不得不動用警衛才將何夕護送回六十公裏外的實驗室,其實也算是何夕多年來的家。何夕剛走進辦公室,政府方面的代表馬維康參議員就走過來和他握手,馬維康大約六十出頭,頭發花白精神矍鑠,眼睛看人的時候常眯成一條刀樣的縫。在政壇上的多年沉浮使得他臉上的表情裏沒有任何可供他人參考的東西。何夕知道這都是表象,說起來他們是患難之交,馬維康是政府方面少數幾位對審判者系統持支持態度的人,並且因此還受到不少非難。他一直會同幾名議員遊說政府要求批給研究經費,在幾年前何夕處境最艱苦的時候,還讓他的女兒馬琳中斷了醫學博士的學業,將她推薦給何夕當助手。

“歡迎我們的上帝先生。”馬維康半開玩笑地說,“在你面前我感到自己就像是真理,我的意思是說,赤裸裸的。”

何夕捋起自己額前的頭發指著那根黑管說:“那得等到你們批準給所有人都裝上這個東西才行,至少到目前為止你還是穿著衣服的。”他頓一下,“到時候給你選個花白顏色的天線,跟頭發匹配。”

馬維康議員想了一下,“但願人們能理解這一切。”

“沒有人會理解。”何夕接著說,“沒有幾個人會喜歡過把自己腦子裏的東西翻出來曬太陽,即使裏面早就長滿了黴菌。這也是我願意同政府合作的原因。如果政府不通過立法來推行我是毫無辦法的。”

“你想把我們拉進來作你的擋箭牌?”

“我敢肯定只要實施這個計劃我馬上就會成為眾矢之的,搞不好會被說成是法西斯和希魔第二。但我是不會後悔的。‘審判者’雖然防不了天災,但絕對可以避免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的人禍。實際上人類到現在為止的歷史完全就是一本糊塗賬,我以為僅僅依靠像中國古代的司馬遷一樣的幾位敢於拼命的史家是無法還歷史以真面目的。脆弱的真相常常無法得到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