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的算法(第3/6頁)

“你什麽意思?”

“嗯,金伯莉是一個玩具,但不意味著只有小女孩才對她感興趣。”我放棄了糾正代詞的用法,“畢竟她擁有全世界最復雜、自然,而且可用的對話庫。”

“對話庫是你編寫的。”布拉德說。確實,我是有點揚揚自得,我費盡心血開發那個對話庫,並且為它感到自豪。

“如果語言處理模塊的應用只限於玩上一年就會被拋棄的人偶,那簡直是一種恥辱。至少我們可以公開模塊的接口和編程指南,甚至是某些源代碼。我們看一看會有什麽情況發生,再利用它多賺點兒錢。”我從沒進入人工智能的學術研究領域,因為我無法忍受乏味。不過我確實有更大的野心,而不僅僅是制造會說話的人偶。我想看到會講話的智能機器做真正的事情,比如教孩子閱讀和幫助老人做家務。

我知道他最終會同意我的看法。他雖然外表嚴肅,可是願意接受挑戰,超越自我。這是我愛上他的原因。

我起身去洗盤子,他把手伸過桌子,抓住了我的手。“家務可以等一會兒再做。”說著他繞過來,把我拉到身邊。我們四目相對,我對他如此了解,不用等他開口就知道他要說什麽,這種感覺太讓我喜歡了。“我們要一個孩子吧。”在我的想象中他這樣說道。只有這句話才符合當前的場合。

他沒有讓我失望。

布拉德結束關於飯館的問話回到樓上時,我沒有睡著。吃藥之後,即使假裝也過於困難。

布拉德想去海盜博物館,我告訴他不想看任何暴力的東西。他立即表示同意,因為他就想從心滿意足、身體康復的妻子嘴裏聽到這種話。

於是我們在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的走廊閑逛,欣賞著從塞勒姆的光榮時代保留下來的古老東方寶藏。

這裏收藏的瓷器糟糕透了,碗碟的工藝差到極點,上面的圖案看起來就像是小孩子畫的。根據標牌所寫的內容,這些都是廣東商人賣到國外的,他們絕不會在國內賣這種產品。

我閱讀了一位當時訪問廣東商店的耶穌會教士的描述:

工匠們坐成一排,每個人都有刷子和自己的專門工具。第一個人畫上山巒,第二個人畫上草地,第三個人畫上花朵,第四個人畫上動物,一個接一個人地傳遞盤子,每個人只需幾秒就能完成自己的工作內容。

所以這些寶藏,不過是古老的血汗工廠和流水線上大規模生產的廉價出口品。我想象每天在一千個杯子上畫草葉:完成不斷重復的例行程序,也許會在午飯時短暫休息一下。伸出左手,拿起前方的杯子,蘸一下顏料,一筆兩筆三筆,把杯子放在身後,清洗筆刷,重復這一過程。多麽簡單的算法,充滿人性。

布拉德和我爭論了三個月,他才同意生產艾米,注冊名稱僅僅是沒有定語修飾的“艾米”。

我們在家裏爭吵,每天晚上,我擺出應該生產艾米的41個原因,他擺出不應該生產的39個原因;我們在單位爭吵,同事聽不見聲音,但是能透過玻璃門盯著我和布拉德激動地相互指指點點。

那天晚上我特別疲憊,整晚把自己鎖在書房,努力糾正引起艾米無意識肌肉痙攣的程序。必須糾正它們,否則她就沒法給人真實的感覺,學習算法再好也沒用。

我回到樓上的臥室,但沒有點燈。布拉德也很疲乏,所以早早就上床睡覺。剛才晚飯時我們又一次把同樣的理由拋給對方。

他沒有睡著,在黑暗中,他問道:“我們就一直這樣下去嗎?”

我坐在床上自己的那一側脫衣服,“我停不下來,”我說,“對不起,我太想念她了。”

他什麽也沒說。我解完襯衫的扣子轉過身,借著透過窗戶的月光,我能看見他臉上布滿淚水,然後我也哭起來。

等我們都停止哭泣,布拉德說:“我也想她。”

“我知道。”我說。但是他沒達到我的程度。

“艾米跟她完全不同,你知道嗎?”他說。

“我知道。”我說。

真正的艾米只活了91天,其中的45天,她在重症監護病房的玻璃罩裏度過,當時我甚至都不能碰她一下,除非在醫生監護下簡短地接觸。可我能聽見她哭泣,我總能聽見她哭泣。最後我試圖徒手砸碎玻璃沖進去,我用手掌拍打著紋絲不動的玻璃,直到骨折之後他們給我注射了鎮靜劑。

我再也不能生孩子了,我的子宮壁永遠也不會正常愈合。當我得知這個消息,艾米的骨灰罐已經放在了我的櫃子裏。

可我還是能聽見她哭泣。

還有多少個女人像我一樣?我想要在懷裏抱住點什麽,教她說話、走路、一點點成長,讓這過程長到幫我告別過去,長到平息哭聲。我沒法再撫養另一個孩子,因為那感覺就是一場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