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第2/5頁)

姑娘上車對司機說:“他想去鬥牛士飯店。”

“好的,女士。”司機回答。出租車重新發動,在下一個十字路口掉頭。我們在去飯店的路上了,喬發覺。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活著下車。又累又冷,他感到身體器官在相繼衰竭。各大器官喪失功能:肝臟不制造紅細胞,腎臟不排泄代謝廢物,腸子不再起任何作用。只有心臟還在搏動不息,但呼吸變得愈發困難。他每吸一口氣,都感到胸口堵得嚴實。快入土了,他料想。他看到手上又開始流血,傷口滲出滴滴濃血。

“要抽好彩牌香煙嗎?”姑娘說著遞過煙盒,“‘經過烘烤’,如同廣告所說。‘好彩就是好煙’的廣告語要等到……”

“我叫喬·奇普。”

“你想知道我的名字?”

“是的。”喬刺耳地說道。他閉上眼睛,一時說不出話。“你喜歡得梅因嗎?”過了一會兒,他問道。他把傷手隱在她的視線之外。“你在這兒住了很久了嗎?”

“奇普先生,我覺得你很累。”姑娘說。

“哦,見鬼。”他擺擺手,“不打緊。”

“要緊的。”姑娘打開錢包,飛快地翻找起來。“我不是喬裏創造的變形人,我跟他不一樣。”她指了指司機,“也不像這些面積不大的老店鋪和舊房子,或者這條臟街道,還有這些人和他們開的古董車。給,奇普先生。”姑娘從錢包裏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他。“這個給你。直接打開吧,咱們沒時間再等了。”

喬手指發麻,將信封撕開。

信封裏有一份帶花邊的證書。印刷圖案在喬的眼前直晃,他累得看不清字。“上面寫著什麽?”喬把證書放在膝蓋上。“尤比克生產公司頒發的。”姑娘說,“奇普先生,證書承諾終生免費供應尤比克。免費是因為我知道你手頭不寬裕,或者說,你特立獨行。背面印有所有經銷藥店。關門的不算,得梅因有兩家在售。我建議吃晚飯前,我們先去其中一家。給,司機。”她身體前傾,將一張紙條遞給司機。“帶我們過去。快點,他們就快打烊了。”

喬靠在椅背上,上氣不接下氣。

“我們來得及。”姑娘安慰地拍拍喬的胳膊。

“你是誰?”喬問她。

“我叫埃拉。埃拉·海德·朗西特。你老板的妻子。”

“你跟我們在一起。”喬說道,“在這裏,躺在冷凍櫃裏。”

“你知道,我在這兒好久了。”埃拉·朗西特說,“我覺得自己就快轉世了。至少朗西特是這麽說的。我一直夢到紅色霧光,夢境不吉祥。那不是合適的母體。”她爽朗地笑了。

“你是另一種力量。”喬說,“喬裏想要毀滅我們,你在盡心相助。你跟喬裏一樣,背後都沒人指使。我終於摸清了幕後人物。”

“我不認為自己是‘人物’,我稱自己埃拉。”埃拉自嘲地說。

“但這是真的。”喬說。

“是的。”她憂郁地點點頭。

“你為什麽要阻止喬裏?”

“他侵犯了我。”埃拉說,“他像威脅你一樣恐嚇我。我倆都知道他幹了什麽。他在客房裏親口告訴了你。有時他特別強勢。當我神志清醒,努力跟朗西特交談時,他會串進來將我取代。我似乎比大多數亡靈更能對付他。這跟尤比克無關。即使你的行動組聯手,都不見得比我強。”

“是的。”喬說道。這是明擺的事實。早已被證明了的事實。

“我轉生後,”埃拉說,“朗西特就沒人商量了。奇普先生,我懷著非常自私功利之心幫了你。我希望你接班。我想找人頂替我,一旦他前來咨詢,可以提供參考建議。你是理想人選。你雖在中陰身,但仍能履行生前的職責。可以說,我出手相助並非出於人品高尚。我將你從喬裏手中救出來,完全出於自己的考慮。”她補充說,“我恨死了喬裏。”

“你轉生後,我就不會屈服?”喬問。

“你可以終生領取尤比克。證書可是白紙黑字。”

“也許我能擊敗喬裏。”喬說。

“你是說毀滅他?”埃拉思考起來,“他並非無懈可擊。也許有一天,你能制住他。我想那已經是謝天謝地。我覺得你不可能真正毀滅他——或者說吃了他——就像他吃掉亡靈館裏躺在他周圍的亡靈一樣。”

“見鬼,”喬說,“我去向朗西特報告情況,讓他把喬裏徹底移出去。”

“他無權下令。”

“難道赫伯特·肖恩海特·馮·福格爾桑——”

“赫伯特每年都會收到喬裏家一大筆錢,總有冠冕堂皇的理由繼續保存遺體。每個館裏都有像喬裏這樣的亡靈。只要有亡靈,這場爭鬥就會繼續。這是我們生存的真實狀態,是一種既定的規則。”埃拉陷入沉默。她的臉上第一次現出憤怒之情。氣惱之下,緊繃的臉蛋失去往日的平靜。“反抗必須在這邊打響。”埃拉說,“作為喬裏的捕食對象,我們這些亡靈必須反擊。奇普先生,在我投胎後,你來接管一切。你能勝任嗎?這工作不容易。喬裏經常會來吸食精元,那種近乎虛脫的折磨就像——”她欲言又止,“走向死亡。這也是必然的過程。到了中陰身,能量不斷減少。喬裏不過是在加速衰弱。精元耗散,歸於冷寂。但這一天來得沒這麽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