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第2/3頁)

“我父親有些虛弱。”一個年輕人說——他的話引起赫伯特的注意,“您能否抽空替他檢查檢查?我將十分感謝!”

“當然可以。”赫伯特陪來客穿過休息廳,來到探視室。提單上的中陰身只剩幾天。這能解釋亡靈的思考能力何以受損。但赫伯特還是幫著作些調試。他提高光相子放大器的增益,耳機聲音勉強拉高了一點。他走到了生命終點,赫伯特心想。兒子顯然不願看到提單,毫不在乎跟父親的溝通機會越來越少。赫伯特無話可說。他默默走開,留下父子倆交談。為何要告訴他這很可能是最後一面?假以時日,他自會明白。

一輛卡車開到亡靈館後面的裝卸台上。兩個穿淡藍色制服的人從車上跳下。赫伯特覺得那應該是阿特拉斯星際儲運公司的人。要麽運來一個剛過世的,要麽運走一個中陰身結束的。他從容地過去巡視。但就在這時,秘書打來電話。“尊敬的肖恩海特先生,抱歉打擾您,有位顧客希望您出手救活他的親人。”她的聲音有點特別,“那位顧客叫格倫·朗西特,是從北美聯盟專程趕來的。”

一個長著一雙大手的高個年長男子,邁著輕快大步向他走來。他身穿彩色免洗滌綸套裝,系著針織寬腰帶,脖子上打著浸染的粗棉布領結。他的頭顱大如公貓,頭頸前伸,微凸的圓眼警覺而溫暖。朗西特的臉上掛著職業性的問候,目光傾注在赫伯特身上,旋即遊離,好像已在集中思考將來的事情。“埃拉咋樣?”朗西特低沉有力地問,嗓音好似經過電子擴音器的放大。“準備好談話了嗎?她才二十歲,應該比你我都健康。”他輕聲一笑,但那是一種空洞的笑。他常朝人微笑,或者暗自輕笑,說話的嗓門也大,但內心裏卻從不曾關照他人,也不在乎他人。他那微笑、點頭和握手,僅僅是肉體的表示。沒什麽能觸動那顆孤傲的心。眼下,他推著赫伯特,大步流星地折回存放亡靈的冰棺,他的愛妻身處其中。

“好久不見,朗西特先生。”赫伯特說。他想不起提單內容,不記得埃拉的中陰身還有多久。

朗西特將寬平的手掌按在赫伯特背上,催他快走。“這是關鍵時刻,親愛的赫伯特先生。常人難以理解我和同伴所幹的行當。時候不到,不方便透露。但我們認為目前事態危急,不過希望尚存,未必只有死路一條。埃拉在哪兒?”他打住話頭,朝四周迅速掃視。

“我會把埃拉的遺體送到探視室。”赫伯特說。訪客不準擅入存放棺柩的冷藏庫。“您有帶編號的探視單嗎,先生?”

“天哪,沒有。”朗西特回答,“早幾個月前我把它給丟了。但你知道我的愛人姓甚名誰。你找得到。埃拉·朗西特,二十歲左右。棕色頭發,棕色眼睛。”他不耐煩地四周張望。“探視室在哪兒?我記得以前很好找。”

“帶朗西特先生去探視室。”赫伯特對身旁蹭過的員工說。這人有意無意地從旁邊經過,只想一窺舉世聞名的反超能公司領導人的英姿。

朗西特朝探視室裏望了一眼,厭惡地說:“人滿為患。得換個地方私談。”他大步跟在去調档案的赫伯特後面。“親愛的赫伯特先生。”他趕上前去,又將大手擱在赫伯特的肩膀上。赫伯特感到一股強勁的推力。“能提供更私密的房間嗎?我們夫妻的交談會涉及朗西特公司的機密,暫時不能向外人透露。”

在朗西特的催促下,赫伯特立時開始結巴。“先生,我可以安排朗西特夫人在辦公室與您見面。”赫伯特暗想,究竟是出了什麽變故,促使朗西特放下手頭工作,千裏迢迢地專程趕來,啟動——借用朗西特粗魯的原話——他妻子的亡靈?赫伯特猜是爆發了某種商業危機。最近,各家反超能咨詢機構都在電視和自動售報機上刊載廣告,鋪天蓋地地高調宣傳。每到整點,就會播報關於免受媒體侵犯隱私的廣告。有個陌生人在瞄你?附近真沒生人?對於通靈師……可曾對先知產生恐怖性焦慮?你的行動是否被素未謀面的人預知?你可有不想見或不想邀請到家裏的人?停止焦慮吧。立即致電就近的咨詢機構。你是否是非法精神入侵的受害者,立等可知。我們將謹遵您的指示,采取行動阻止入侵。價格適中。

“咨詢機構。”赫伯特喜歡這用語,既體面又準確。他有過切身經歷。兩年前,一個通靈師入侵他的職員,原因一直不明。很可能是為了刺探亡靈與訪客之間的秘密。也許某個亡靈有不為人知的秘密——不管怎樣,一個反超能組織的偵探檢測到心感場,就通知了他。簽了工作合同後,反通靈師被派來偵查館內各樓層。調查未能鎖定心感來源。正如電視廣告承諾的,感應被切斷。外來心感力只能認輸撤退。此後,全館再沒受到侵犯。為了保證安全,反超能咨詢機構每月進行一次例行檢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