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

電話那頭,邊敘擦拭眼鏡的動作一頓,指尖隔著鏡帕捏在薄薄的鏡片上,指甲蓋上緣泛了白。

鏡框反射的金屬光投落在他眼底,折成一道冰涼的弧線。

陸源掌心的手機成了燙手山芋,扔掉也不是,繼續舉在邊敘耳邊也不是。

直到屏幕光影忽暗,陸源低頭一看——電話已經被梁以璇掛斷。

邊敘在轉椅上靜止了足足一分鐘,把眼鏡往調音台一扔,大步流星地離開了錄音室。

陸源站在原地打了個激靈,耳邊還一遍遍回響著那句擲地有聲的“閉嘴”。

這溫溫和和從不發脾氣的人突然兇起來,真是太可怕了。

*

別說旁人,梁以璇自己都沒緩過神,空舉了好一會兒手機才慢慢垂下手:“我剛……”

“罵得相當精準!”這是合租一年多來,蕭潔第一次見梁以璇發火,她忙著震驚,頓了頓才啪啪鼓了兩下掌,“這種狗話連篇,五句話裏有四句都在女性雷區蹦迪的男人就該閉上他的狗嘴!”

梁以璇嘆了口氣,手背敷上滾燙的額頭。

“緋聞沸沸揚揚鬧了兩天,他就打算叫你自己看新聞做閱讀理解?還是非要等你低聲下氣去問?看那自以為是的德性,你問了他也不可能好好解釋,還得沾沾自喜來一句——這種八卦也信,就這麽喜歡我?”蕭潔模仿得惟妙惟肖。

“幸好你長志氣沒跟他廢話,這男人就算沒出軌也是個垃圾,別以為只是性格問題,他能這麽對你說明打心眼裏就不尊重你,他真有把你當女朋友嗎?”

這正中紅心的一問,把梁以璇腦袋裏那根拉緊的弦嗡地繃斷了。

不是女朋友是什麽。

在嗡嗡震蕩的余音裏,梁以璇回憶起和邊敘的開始。

他們相識在去年十二月。

深冬的江南冷雨連綿,有天晚上主場演出結束,舞團一位高層到化妝間跟她說,有人想見她。

那是偶爾會發生的事——劇院貴賓席的大人物在演出結束後指名要見某位演員,通常不是挖角,就是男女之間那點曖昧。

梁以璇以前也遇到過,只是從沒應邀。

但那次拒絕之前,她從高層嘴裏聽見了邊敘的名字:“邊敘先生前幾年來南淮舉辦音樂會的時候,跟南芭有過一次合作,不過當時你剛進舞團,可能沒印象了。”

就是這句話讓她出了很久神,讓她在漫長的沉默之後顫抖著說了一個“好”字。

聽說邊敘已經在等她,她連演出服都來不及換就匆匆跑回了舞台。

劇院燈光全熄,只往舞台打了束聚光。邊敘坐在昏暗的觀眾席閉目養神,長腿交疊,姿態隨意放松。

聽見腳步聲,他睜眼望向光下的她:“來了。”

她點點頭,不知怎樣稱呼他合適,而他似乎無意與她互通姓名,直截了當地說:“把你剛才那段獨舞再跳一遍。”

她不敢多問原因,就這麽給他單獨跳了一場,比尋常登台時候緊張得多,還跳錯了一個節拍。

事後她得到一筆額外的演出費,也知道了,原來他那時在寫一支芭蕾舞曲,需要從芭蕾舞者身上汲取創作靈感。

那晚過後,每當他需要,她都會赴約。

起初在劇院,後來因為場地沖突改去他的住處,演變成每晚的例行工作。

他說看她跳舞就只是看,別說跟她肢體接觸,連話都沒有幾句,或者懶洋洋靠在沙發上,或者倚著鋼琴拿上一支紅酒,有時目光赤裸,有時也會走神。

而她則努力心無旁騖地跳,生怕出了錯就會失去這份“工作”。

但工作總有結束的一天。

曲子寫好的那晚,邊敘給她結清報酬,說以後不用再來。

繆斯完成了她的使命,也得到了美好的回憶和不菲的酬勞,故事在這裏結局也算圓滿。

可她被鬼迷了心竅,第二天晚上,不知不覺又走到那棟摩天大樓下。

她在夜雨裏徘徊,理智告訴她應該掉頭回家,可想到這一走就和那個遙不可及的人再無交集,她又舍不得離開。

她不知道最開始,邊敘為什麽在這麽多芭蕾舞演員裏選擇了她。

但她很清楚自己為什麽答應赴他的約——

幾年前,那位年少有為的鋼琴演奏家以合作之名走進南芭的劇院時,她曾站在黑壓壓的群舞隊伍裏遠遠望見過他。

他穿黑色燕尾夜禮服,佩白色手打領結,身影挺拔如松,當他坐上琴椅,十指落上黑白琴鍵,整個人就像被萬丈光芒簇擁。

沒有人知道,她在十七歲那年對一個大她三歲的男人一見鐘情了。

他是人們口中驚才絕艷的天之驕子,是她眼中可望不可即的天上月。

後來這些年,她從群舞跳到領舞,跳到首席獨舞,卻還是追趕不上月亮——他早已帶著他的音樂遠走高飛,隱身幕後,不再公開露面,不再為任何人演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