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章

要不是他嗓子還啞著,這語氣,好像剛才的親昵全是她的一場夢。

梁以璇忍不住想,這張嘴真是有魔力,總能把她本來就不多的話全堵回喉嚨裏。

偏偏他每次看起來又不像故意嗆人。

譬如現在,他坐在沙發上,慢條斯理地從玻璃壺倒著冰水,時不時瞥她兩眼等她開口,應該在真情實感地好奇:她不是來做愛,難道是來做客?

他大概打心底覺得,除此之外,他們沒有什麽見面的需要。

因為理所當然,所以毫不避諱。

梁以璇唇抿成平平一線,從床上坐起來,理平整被揉皺的衣襟。

那只蹲在床邊搖尾巴的邊牧扒著床沿來拱她。

她捏了捏它的腳趾,語氣冷淡下來:“巡演結束就回國了,我來跟它道個別。”

“大半夜過來就為了條狗?”邊敘滾動著喉結灌下半杯冰水,撐膝起來,留下一句“那你慢慢道”進了浴室。

梁以璇抱狗的手勢一頓。

下一刻,缺失共情能力的實木門“砰”一聲直楞楞闔上。

紗簾隔絕了窗外的月光,冷色系裝潢的臥室只點了孤零零一盞夜燈,浴室傳來的潺潺水聲反將空蕩的房間襯得更清寂。

梁以璇垂眼抱著懷裏的狗,機械地一下下給它梳理毛發。

從阿姆斯特丹車水馬龍的廣場到這汪洋大海上的偏僻孤島,所有的波瀾起伏都成了一潭平靜的死水,只剩濃稠到化不開的疲憊。

*

困得又一次打起瞌睡的時候,梁以璇才聽見開門聲。

邊敘拿毛巾擦著頭發,赤身走了出來。

水珠從他發梢滾落,淌過平直的鎖骨和一道道分明的肌肉紋理。浴液清冽的木質香混合著男性氣息慢慢彌散在空氣中。

邊敘洗完澡一向怎麽舒服怎麽來,從不因為房間裏多了個她就多圍一塊布料。

梁以璇曾經以為這是不拘小節,後來道聽途說,才知道這是男性潛意識裏對一段關系絕對掌握和極端自信的表現。

她不知道這說法有沒有心理學依據。

梁以璇把懷裏睡著的狗放去腳邊,起身看他走近。

邊敘到她跟前曲起食指,拿指節蹭了蹭她的下唇:“看什麽?”

她偏頭躲開去。

“不想動嘴就別瞎看。”邊敘揚了揚眉,把毛巾隨手往沙發一扔,“還不睡覺?”

梁以璇撐著眼皮搖了搖頭。

剛才靜下心來想了想,別說邊敘在錄音室連續待了十個鐘頭,他手機裏連APP都沒幾個,就算閑也不看八卦。

既然他不知道新聞,她當然等不到解釋。

來都來了,至少問清楚再給這段關系判死刑。

梁以璇仰起頭來:“我想和你……”

“我不睡,要去錄音室。”

梁以璇沒來得及說完整的“聊聊”兩字滯在嘴邊。

“你不是才從錄音室出來嗎?”她輕輕皺了皺眉。

“剛有些新思路。你先睡,早飯會有人送過來。”邊敘像安撫小貓小狗似的,擡手撫摸上她的後頸,摩挲兩下又松開,拎起浴袍走出了房間。

就像以往的每一次。

一起吃飯,睡覺,聽音樂會,他不期而至的靈感永遠排在第一。

他可以隨時隨地放下手頭任何事,毫不留戀地奔赴向他的鋼琴,他的樂譜,他的錄音室。

前一秒你儂我儂,後一秒平淡抽離。

然後她就從晨曦初露等到夜幕降臨,再眼睜睜看天光乍破,新的一天又來臨。

當他留下一句“歸期不定”,來到這座與世隔絕的孤島閉關一整月,而她在漫長的失聯之後打算結束這種不正常的戀愛,卻又等到他從天而降,喂來一顆濃情蜜意的糖——

也會有那麽幾天,他哪裏都不去,只跟她待在一起,像要長在她身上。

於是她被糖分麻痹,得以忍受下一次煎熬。

跳了十五年芭蕾的人,果真耐性十足,擅長忍痛。

今晚她甚至在想,要是邊敘真踩到了那條底線也不全是壞事。

至少她就可以攢上個“誰年輕時候沒愛過個把渣男”的故事掉頭走人,好過永遠為他的事業讓步,一邊難過一邊反復自我懷疑,覺得自己是不是欠懂事。

想到這裏,梁以璇忽然一刻也不想再等。

*

幹站了十分鐘,梁以璇拉開房門,進了電梯。

她此刻所在是山頂一棟三千平的獨棟別墅。邊敘的錄音室在隔壁那片結構復雜的平層建築裏。

那裏配備有全球最尖端的錄音科技和器材,數以百計價值斐然的古董樂器,能夠容納百人編制的大型交響樂團現場演奏。透過錄音室的巨幅落地窗,郁郁蔥蔥的森林和海天一色的景致一覽無余,天然滋養創作靈感。

可惜她只遠遠站在門外看過幾眼。

邊敘在工作狀態容不下閑雜人。雖然他從不缺錢,也絕沒有合作方敢給他定deadline,可正因為他做音樂完全是為了自我滿足,才更全情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