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悲傷的氣氛並沒有在食堂內持續太久。

向來溫和微笑著的老奶奶皺起眉頭, 顯然是對這個話題有些不高興了,她訓斥道:“胡說八道什麽呢?你這是把七夕和鬼門開給混在一起了嗎?”

老頭子沒有說話。

他停下手中的動作,目光一瞬不瞬的盯住眼前的餐盤,鏡頭一轉,也跟著落在放大的豆腐料理上, 就在羅高峰以為, 他是在發呆的時候, 老頭子忽然開口:“話說今天早上啊,我夢到那個家夥了。”

“你是在說誰啊?”

“就是小櫻的夢啊,”他說:“從遠遠的地方傳來做味噌湯的聲音,接下來就聽到叫我起床的聲音,像是‘爸爸你到底要睡到幾點啊’這個樣子。”

然後夢就醒了。

上了年紀的老人在黑暗中慢慢睜開了眼,下意識從床上坐了起來, 本能的擡起頭, 往廚房的方向看去。

可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人, 當然也就不會有味噌湯煮沸的聲音。

“自從那家夥嫁出去之後,已經有好一陣子了呢。”老頭子這麽說著, 語氣裏竟有些自嘲:“真沒想到我竟然也會做這種娘娘腔的夢, 年紀大了還真是糟糕啊。”

“那時候真漂亮呢, 小櫻那個出嫁的禮服…。”老奶奶說:“時間過得真快…已經有幾年了,自從那事?”

“…差不多五年了吧。”

原來是這樣。

羅高峰思索著。

難怪交警會管老頭叫“爸爸”, 想來也是, 能夠以父親相稱的, 除了自己的親生父親,不就只剩下妻子的父親了嗎?

動畫的劇情仍在繼續。

屏幕裏的時間借日月交錯的分鏡不緊不慢的詮釋著,羅高峰也在情節一點一點的發展中,漸漸理清了第一個小故事的情節脈絡和人物關系。

食客之一的老頭子性格固執,在昭和食堂不遠處經營著一家鐘表店,因為鐘表店裏沒什麽客人的緣故,近來晚上的時候常常連燈都不開了,理由是“反正也沒有客人”。

食客之二的年輕人是位熱情負責的交警,臉上總是帶著溫和的笑容,但談到交通安全相關的問題時就會擺出一張嚴肅的臉,關心老頭子,卻又時常因為未知的理由忐忑著,即使是在昭和食堂裏,也始終沒有和對方碰過面。

盡管交警在老奶奶跟前提起老頭子時,用的是“爸爸”這個稱呼,但兩人實際上並非真正意義上的父子關系,聯系固執老頭與年輕交警的,並不是不存在的血緣關系,而是老頭子的女兒,也就是交警的妻子,小櫻。

那麽小櫻去哪裏了呢?

羅高峰看向手機屏幕。

和他所預料的一樣,隨著固執老頭起身離開,緊接下來的情節便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交警的場合。

時鐘在斜陽的余暉下不緊不慢的走向晚上七點,老奶奶將桌上殘留的餐具一一收起,帶到櫃台後清洗幹凈,而後整齊的放入櫥櫃之中。等她忙完手上的工作,目光無意中落到食堂內最後那個人身上時,年輕的交警已經低垂著頭,對著桌面看了很久了。

“怎麽了呢,就這樣呆坐著。”老人的聲音是一如既往的溫和,那是一種歷盡千帆,逐漸沉澱下來的長者固有的溫柔,目光順著年輕人的視線下移:“那個、是照片嗎?”

“…是的,”交警說:“是幾年前去旅行時的一張照片,和太太一起的…”

將年輕人跟前的餐具也一並收拾起來,一眼認出照片中的地點,老奶奶笑起來:“這應該是箱根吧?那是個好地方呢。”

被長者的笑容所感染,交警也跟著露出一個帶著點靦腆,卻又柔軟的微笑:“是的,很好的地方。我們兩個從車站坐著巴士到達旅館,一路上很顛簸,抖到我們怕咬到舌頭,硬是一句話也沒說上。”

“哈哈哈。”

兩人平淡的閑聊間,動畫的鏡頭也適時的轉移到了青年手中的照片上,裝訂工整的相片集中,一朵漂亮的櫻花標本就這樣被小心翼翼的夾在其中,不偏不倚的抵在照片中女孩燦爛的笑臉旁。

“這個是押花?”

“是的。因為剛剛好是個櫻花飛舞的季節,”交警撓了撓頭,臉上露出一個不好意思的神情,眼裏卻蘊著柔軟的笑意:“‘在工作的時候,就請把這個當作是我’她是這麽對我說的。”

和老頭子截然不同的態度。

一個談起有關妻子的過往,便是滿臉幸福又溫柔的笑,另一個談起女兒時,那張向來冷峻的面孔上,卻也會閃過近乎難過的神情。

但羅高峰卻清楚的明白,兩人的實質,其實是一樣的。

看起來似乎只有老頭仍沉浸在失去女兒的痛苦之中,並因此而對生活本身失去了熱情,其實卻並非如此。

只是兩人表達情緒的方式不同而已。

固執的人變得更加固執,就連自己的身體健康問題,似乎也不再重視。好脾氣的那一個看起來仍然是熱情洋溢的樣子,在提到妻子的時候,卻很少會悲傷,反而會露出非常溫柔,又有些傻乎乎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