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那天之後,森鷗外又帶著太宰治去了好幾次港口黑手黨首領的病室。

每一次,森鷗外都會率先借著做全身檢查的名義,給那位首領注入大劑量的麻醉藥品,足以保證他在接下來的大半個小時內一丁點外界的刺激都感覺不到。

然後就是名義上的“教導”,但是實則只不過是在一遍又一遍的告訴太宰治人體上究竟有哪些地方能夠迅速致死,在窒息或者血液全部流幹之前,究竟會花上幾分幾秒,是清潔的容易掩蓋證據的死亡,還是亂糟糟的以折磨人為目的的死亡。

森鷗外用港口黑手黨的首領的身體作為樣本,給太宰治示範著迅速將人殺死的100種方法,絲毫不擔憂他剛出了港黑大樓就會把這些方法試在自己身上。

當然了,他這份不擔憂並不是信任太宰治,而是因為太宰治現在受到的監視越來越嚴重了。

並不是那種帶著監控攝像頭,在冷冰冰的屏幕後面注視著你的一舉一動,品味著你的每一個舉動每一個想法的監視。

而是那種雖然沒有在看著你,但是你能從周圍的每一個東西,每一樣擺設中都品味到凜然的惡意的那種監視。

一開始太宰治被關在診所時,所有的東西都被磨平了棱角,以確保他不會用它們來自殺。現在太宰治白天跟著森鷗外去見港口黑手黨的首領,晚上回到那間診所,就會發現每一樣東西都被搬空了。

森鷗外似乎是意識到了這個臨時的簡陋的住所很快就不會再屬於他了,他很快就再也不會在這裏停留了,所以原本那些瓶瓶罐罐以及各種手術器材都被他不知搬去了哪裏,甚至連那一間明顯很不靠譜的手術室都被拆空了。

每天晚上,太宰治只能用那種薄薄的被子──用來確保他不會用被子窒息自己來自殺──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勉強入眠。

至於森鷗外和他那一位小女孩愛麗絲,則是同樣睡在睡袋裏面。

盡管這樣,他還是能夠感受到森鷗外的視線,那種最令他厭惡的,冰冷而又如同蛇一般的視線,緊緊的鎖在他的身上。

只要他一旦有任何一舉一動,森鷗外的掌控便會滲透在空氣中,滲透在他一呼一吸的氣體裏,摻雜在他的每一點食物中,逐漸的,帶著令人窒息的力度揉入他的身體中,強行侵略進他的骨和肉,充斥著他的血管,混濁了他的肺泡。

太宰治討厭這樣的監視。

他討厭著這樣在無形之中就受到他人的掌控,受到他人的監視的生活。

太宰治骨子裏大概的確是帶有一些離經叛道的,無論是剛開始從他那個沉悶而又乏味的家族中逃脫出來,還是後來想要逃離他自己的生命,借助死亡來帶來最後的解脫,都無一不彰顯著他對煩悶的,肮臟的,無趣的,一塵不變的生活的厭惡。

而現在,森鷗外親手將他又關進了一個籠子裏。這個籠子更加狹窄,鐵絲網更加密集,勒的他整個人就連呼吸的空氣都在隱隱作痛。

太宰治厭惡著森鷗外。

他想。

等到這一次幫助森鷗外完成了那件事情之後,他一定要去擁抱自己的自由。

畢竟森鷗外保證過了等這件事情之後便不會攔著他自殺,不會再繼續管束他──太宰治和森鷗外相處了那麽久,唯一一點能夠確信的便是森鷗外鮮少有說謊話的時候。

因為森鷗外曾經告訴過他,如果要在這個職業上做的長久的話,不出爾反爾是必備的素質。

至於這個職業究竟是什麽職業,是否真的是指醫生──

呵。

誰知道呢?

太宰治百無聊賴的想著,在這些天枯乏無味的日子裏,他曾不止一次琢磨過森鷗外的一切計劃與行動。

而他最終得出的結論是──森鷗外的計劃的確非常完美。

雖然說計劃中不是不存在漏洞,譬如首領在死去之前究竟為什麽會把自己的位置托付給一個小小的醫生,但是這些一切的來自下方的質疑都會在森鷗外作為首領的操控之下不了了之。

畢竟有能力的人,一向能夠達到他們的目的地。

最後首領會不明不白地死掉,在首領的無盡的揮霍之下而勢力開始逐漸顯得有些空虛的港口黑手黨會起死回生,橫濱會重歸平靜,森鷗外會得到他一直想要的,而太宰治──

太宰治是唯一一個追求死亡的人,到那時候,他應該也能夠得償所願吧。

就算無法死去,但他至少也能獲得追求死亡的權利。

“太宰,你在想什麽呢?”森鷗外一大早就穿上了他的白大褂,他和以往一樣露出了一個微笑,一邊收拾起自己的醫療用具一邊對著太宰治打了個招呼。

但是太宰治清楚,今天是不同的。

那種隱隱約約的,弦繃到最緊時即將斷裂的氣息懸浮在小診所的空氣中,彌漫著纏繞著森鷗外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