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夜襲

時隔數千年, 仍舊懵懂不知世事的金發魔神仰頭，只見對方清明如水的眼眸裏倒映出他的影子。模糊倒影裏的那個魔神，容貌俊美, 眼神淩厲，就連嘴唇也十分冷酷地拉成了一條線。

可是不知道為什麽, 他總覺得自己在那雙含笑的眼裏透著一股傻氣。所羅門就這樣居高臨下地俯視過來，既不喜，也不怒，讓他感覺自己在他眼中仿佛變成了不懂事的人類幼崽。

昔年相依相伴地主人就這麽看著他, 嘴角噙著一抹柔軟似春風的笑容。

“你笑什麽, 難道我說的話有錯？”

細碎的吵鬧之聲漸漸從心底散去，蓋提亞盯著他，忽然揣測道，這句話是否對所羅門有所冒犯，又是否會傷了他的心？然而身為魔神，與生俱來的自傲又讓他放不下臉面去和所羅門道歉, 於是就這麽僵硬地抱著被子, 既不道歉，也沒了勇氣繼續質疑。

就在這時, 腦袋上四處翹起掉頭發突然被撥弄了一下, 蓋提亞伸手按住作亂的手, 卻聽見他平和一如往昔的聲線：

“如果放在以前，我一定會對你的問題回答說是，但是現在, 我能很清晰地告訴你，我並不喜愛破滅，也不追求什麽東西永續存在。世間萬物, 盛衰無常，枯榮輪轉，譬如一年分為四季，春季主生發，夏季主繁盛，秋季主收獲而冬季主凋零，各有各的景色，各有各的美好，在我眼中並沒有高下之分。”

“迦勒底這個世界線也是同理。我明白你不希望我涉足過深的苦心，也很高興你能為我著想。但是我既然發現了，被人拜托了，就不能不管。至於將來會變成什麽樣子，我並不在意，只能說努力過了就好。”

就算是能夠主宰一界氣運的人，也從根源中誕生，當根源決定切除一個未來的時候，再強力的存在，也不能強行扭轉。與其傷心流淚，與其痛徹心扉，不如放下心來，平靜又坦然地接受它，然後過好剩下的每一分鐘。

蓋提亞只覺得這些話變成了一支支尖錐，狠狠刺進了心臟，把那些刻意遮掩的傷口用重新暴露了出來。

“呵，你當初以把人類的未來交到我手上為由獨自去死，然後人理被‘我’燒掉，現在又要用同樣的理由，把一個世界的重擔交到一個弱小、短壽，又微不足道的人類手上，就不怕那小子操作不當，讓天下大亂？”

所羅門聞言，唇邊笑意更濃，纖長手指穿過魔神疏於打理的蓬亂頭發，一下一下地撫摸著。

“彼時我身為主在地面的使臣，一言一行都不能自主，更遑論自由做出選擇？在英靈座上，身為已死之人，除去有人召喚皆在沉睡，又怎麽和你下界溝通？而如今，我雖然重獲新生，可世界意志鐘愛之人早已不是我，我能給予他幫助，給予他建議，唯獨無法代替他拯救這個世界。”

“世界線的裁切，追根究底是由根源決定，強大如你，甚至比你更強大的存在都要退避三舍，更何況是我……”

蓋提亞的眼神柔和了幾許，忽然又強撐著緊緊盯著他，仍是極不放心道：

“別以為我不知道，你每次都是嘴上說把重擔交給別人，結果晚上又偷偷從寢宮裏跑到書房加班！示巴女王過來訪問那幾天，白天時間被那個混血占用了，堆起來的政務你都是晚上加班加點幹的！晚上渴了沒人給你倒水，結果你跑到廚房裏碰見了那女人！”

好吧，這又是一樁過不去的風流債，天知道蓋提亞為什麽會在這時候提起這個。

所羅門暗暗嘆氣，竭盡全力安撫某只陰晴不定的魔神王。

“這次我只做自己分內的事，絕對不會多操心，無論這個世界延續還是毀滅，都會在結束的那一刻回去，不再過問。”

“當真？”

“當真。還有啊，蓋提亞，”舒適得能叫人沉沉睡去的輕撫忽然停了下來，蓋提亞擡頭，正對上所羅門略帶戲謔的雙眼。

“說起來，我也有個問題，你剛才這麽生氣，是不是因為我跟著藤丸立香走了的緣故？”

“絕對沒有，你在瞎猜！”

……

單看蓋提亞如此激烈反應，他就心中就有了大概眉目，只是為了自家魔神脆弱的心理承受能力，還是不說破為妙。

說來也奇怪，從前蓋提亞無時無刻都在憎恨他，就連作為馬裏斯比利從者的時候，經常用爪子和尖牙在他身上挖出一個個血洞，等他再世為人之後，蓋提亞反而開始粘著他，生怕他跑不見了。

這個樣子，不像是一個魔神的行為，反倒像是……

所羅門思緒飄遠，良久，才搖了搖頭，暗嘆自己想得太多，隨後在蓋提亞暗含期待的眼神裏甩出一串保證，對方這才停止了搗亂，乖乖縮在他身邊和他一起進入夢鄉。

短短幾小時倏忽而過，和迦勒底一道被剪切出來的冰川在窗框上凝固成了永恒畫面，等所羅門被突然觸發的警戒魔術驚醒的時候，長夜也依舊沒有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