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性與神性

朦朦朧朧地沉浸在一片黑暗裏，周遭溫暖的“海水”無所不至地包裹著軀體，整個人都懶洋洋的，簡直就想從此沉淪下去，不再醒來。

哢噠——

哢噠——

咕嚕嚕作響的單調海水裏，又突兀地響起了異聲。

那是……什麽？

金發少年昏沉地想著，努力睜開眼，向著聲音傳來的地方看去，卻在深淵底部的另一頭看到了光。

光？

嘩啦一聲，海水驟起波瀾。

……

“呼哈……”

基爾什塔利亞喘著氣醒過來，發現自己不知什麽時候已經轉移到了床上，身上的難看傷疤也已經痊愈。臥室裏明亮的白熾燈已經關閉，只留下一盞台燈亮在床頭。昏黃燈光透過罩子散射出來，照亮了墻上的時鐘。

“你醒了。”

不是疑問句，也沒有驚訝意味，基爾什塔利亞轉過頭，果然在床角看見了老師召喚出的從者。

“咳……咳咳，所羅門王，現在是什麽時候了？”

金發少年剛說完一句，嗓子就傳來一陣疼痛，原本春風般溫柔的嗓音也變得枯澀喑啞，像是夾雜了許多小石子。

“現在時間是淩晨兩點十三分，基爾什塔利亞。”不知是不是產生了錯覺，坐在昏黃燈光裏的所羅門王凝視著他，俊美無儔的側臉似乎帶上了幾分獨屬於人的溫柔意味，“按照普通人的作息，你現在應該繼續睡覺，保證精力。”

“但現在是非常時期，聖杯戰爭是不可能在白天開展的。我身為魔術師，有足量的藥劑和禮裝保證，僅僅七天的持續作戰不成問題。”基爾什塔利亞突然頓了一頓，緊接著用極其微弱的聲音問道，“您在這裏照顧我，是老師的命令嗎？”

“不是，禦主在請求我治愈你的魔術回路之後就沒有再發布任務了，到這裏看護你是因為你還在虛弱時期。隨時注意你的狀態並加以調整，這對禦主以後的聖杯攻略也大有益處。”

“原來如此啊……那勞煩您再見到老師的時候，替我向他轉告一聲謝謝。當然，也非常感謝您的照顧。”

基爾什塔利亞輕聲感嘆道，臉上露出了失望的表情，原本想要起身感謝的動作，也因為尚未從麻痹和疲憊中緩過氣的身體而作罷。

“不用謝。對你而言，當務之急是好好進行一個為期八個小時左右的睡眠時間。”

“唉，所羅門王，不要這麽嚴厲啊，我之所以睡醒，就是因為身體判斷我現在有足夠精力啊。”

也許是因為身處病中，又也許是因為解開了背負在身的枷鎖，年輕魔術師的精神罕見地放松下來，以至於流露了在陌生人面前不可能出現的活潑情感。

“並不是。之前那段時間你一直處於深度昏迷，之所以醒來，只是因為大腦在試探你是不是死了，如果你醒不過來，你就不會再醒過來了。”

“啊？既然能醒過來，那就是沒有問題了？既然如此，所羅門王再陪我說會兒話吧，就一個小時，可以嗎？”

半血復活的基爾什塔利亞在床上翻了個身，兩眼亮晶晶地盯著以色列王。

……

“其實……我覺得所羅門王你有點像我爸，但是我爸不可能對我這麽好。”

絞盡腦汁想了半天，金發少年最終蹦出個這麽一句話，話音未落，就怔住了。

是啊，如果說小時候他還曾品嘗到父親的疼愛，存在著對父親虛幻的期待，那麽，在那場刺殺之後，他對父親，對整個沃戴姆一族的所有感情都消失了。哪怕是利用家督將父親請去“隱居”，從而真正得到承認繼承家主，還是固執地不肯使用任何家傳魔術，都不過是他微不足道的小小反抗罷了。

或許別人會以為他是天才的高傲，但只有他明白，那道刺殺留下的傷口，它還在不停流血。

但是現在，馬裏斯老師和所羅門王，將魔術回路治愈了，連帶著心裏的那道傷痕，也有了恢復如初的跡象。

“說起來，所羅門王你應該也有孩子吧，你的孩子又是怎樣的？”

“孩子嗎？”所羅門眼前驟然浮起了一群大大小小的蘿蔔頭，“我的確是有過，不過不算太多，有的還很叛逆。最後繼承王位的那個，沒有遵循我和大衛的道路，把整個以色列引入了歧途。”

“那的確是很可惜，羅波安沒有執行你的道，他也沒有駕馭國民的器量。”基爾什塔利亞隨口嘆道，“你對於以色列在此後的毀滅，猶太人在此後千年顛沛流離有什麽感觸？後悔選拔他成為繼任者嗎？”

“不，我從未後悔過。”面對稚嫩少年的驚訝表情，以色列名傳千古的盛世之君如此答道，“在我生前，我應傾吐的智慧已經教給國民，我應行的道也已經行盡了，剩下的路當由我的子嗣去走。如何治國是自由，國家分裂也是他們的自由，既然做出這樣的選擇，那麽，苦果也當由他們自己領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