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出頭

裴元惜望向身後,那叢盆景後面有一角月白色衣袍露出來。夏夫子慢慢現身,嚴肅的表情,緊皺的眉頭。

“夫子。”她恭敬行禮。

“我真想不到二姑娘會是這等性子。”

夏散雨抱胸而立,他是折回來找自己丟的一塊玉佩,沒想到看了一出好戲。他早聽人說過世家內宅的姑娘們沒有一個簡單的,若無必要千萬不要同她們接觸太多。

裴元惜笑了,“夫子莫不以為我一個傻子突然變好,自然應該像個剛開智的孩子一樣懵懂天真。感激所有人對我的示好,不論善意的惡意的我都要統統接受,不計前嫌地與她們姐妹合樂?”

不應該這樣嗎?

後宅的姑娘陰面裏鬥得厲害,明裏照舊姐姐長妹妹短親熱無比。他一向以為那些虛偽的來往才是這些姑娘們的日常,沒想到還能看到像裴二姑娘如此敢撕面臉的人。

他更沒有聽過哪個傻子傻了十年還會清醒過來,也沒有見過哪個傻子言辭如此犀利不留情面。他真是很懷疑這位二姑娘真的傻了十年嗎?

“二姑娘真讓我刮目相看。”

“夫子也讓我吃驚不小,我以為能教琴藝的夫子骨子裏應該是不羈和隨性的,沒想到夫子如此嚴肅不苟言笑。”

兩人目光相視,裴元惜的眼神清透淡然,夏散雨的目光郁郁深沉。

“生活所迫,並非我願。”他說。

他原是富家子弟,父親托了門路弄到一個小小的九品官職。若不是三年前很多世家都倒了黴,他家也不至於被牽連,他也不會淪落到成為一名琴棋夫子。

憑他的才能,他自信能考取功名。可是朗朗乾坤,到處都是公冶楚的爪牙。他實在是恥於為那等人效力,失了出人頭地的心。

“夫子是否自憐自己空有抱負,卻只能窩在侯府與姑娘們為伍,做一個不知朝暮的琴棋夫子,不能一展自己的才華?”

夏散雨渾身一震,看向她,“二姑娘如何得知我抑郁不得志?”

他以為自己掩飾得很好,至少他在侯府授業三年來,從未有人看出來過。他對府中的姑娘不熱情,旁人只道他尊禮守規矩。

沒想到這個二姑娘一來,就能看出來。

“從你的琴聲和你的舉止神態中得知的。”她答。“夫子實在是太過明顯,我想稍微留心的人都能看出來。”

那般的不耐煩,那般的敷衍,侯府的銀子還真好拿。

“原來我第一個知音竟然是二姑娘。”夏散雨苦笑起來,“你說得沒錯,我確實過得極不得志。我想報效朝廷,卻無奈朝中豺狼當道。”

豺狼?

裴元惜可不贊同這個形容,那人可不是狼豺,他是真正的山中之王。她更不認同自己是夏夫子的知音,這麽淺顯容易看出來的事,哪裏稱得上什麽知音。

“夫子以為男子出仕入朝堂,是為哪般?”

“自是為天下百姓謀福祉。”

“既然是為天下百姓謀利,又何必在乎誰人當道,誰人為帝。你看這天下近幾年可有災鬧可有民不聊生?若是百姓安居,溫飽有繼,你又何必因為某個人而寧願自己庸碌一生不作為。”

公冶楚幾乎屠盡商氏皇族不假,但先帝可不是什麽好皇帝。荒淫無道醉心享樂,朝中烏煙瘴氣,百姓疾苦三餐無繼。

景武帝登基三年來,民間的光景比先帝在位時好上不止一倍。就沖這點,還真沒法指責公冶楚是豺狼當道。

夏散雨怔住,連她什麽時候告辭的都不知道。他滿腦子想的都是她的那番話,越想越是覺得情緒激昂,如同萬馬奔騰。

最後他回過神來,對著她遠去的方向作揖。

她勸說夏夫子絕不僅僅是點醒他,她希望他離開侯府,不要成為裴元若的煩惱。無論是祖母父親還是趙姨娘,都不會允許大姐姐嫁給一個討生活的夫子。侯府已然決定將大姐姐送進宮中,就不可能讓這其中出什麽岔子。

大姐姐慕戀夏夫子,終將是一場無果的相思。

退一萬步說,假使夏夫子和大姐姐真有有緣,憑著夏夫子眼下白身也是難以成事。沒有一官半職,裴家是不可能把女兒嫁給他的。

還有就是身為一個拿人銀子的夫子,不應該盡心盡地教導主家姑娘們嗎?那麽敷衍了事,真當他們侯府冤大頭不成?

所以無論如何,夏夫子都不宜再留在侯府。

她還未到水榭,便碰到軒庭院的下人來請。說是昌其侯府的侯夫人上門,來給她補過去十五年的生辰禮。

也是碰巧,在她折路去軒庭院的路上,她聽到有狗在淒利亂叫。

那狗半大,毛色如同枯草一般沒有光澤。它被人綁在一塊石頭上,發出嗚嗚的慘叫聲。一條粗粗的鞭子抽打著它,打得它無地逃竄。

它身上傷痕累累,氣息漸漸變得微弱。可能是看到遠處有人過來,它猛然大聲叫喚起來。它叫得聲音太大,裴元華壓根沒有聽到有人走近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