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5頁)

“沒錯,現在人人都快樂。”列寧娜附和著說道。這句話他們每晚都要聽一百五十次,一連聽了十二年。

飛機降落在威斯敏斯特區亨利住的四十層公寓樓頂上,他們直接下到餐廳。在喧鬧和快活的人群中,他們美餐了一頓。最後,舒麻和咖啡一起送上來。列寧娜拿了兩顆半克的,亨利拿了三顆。九點二十分,他們步行穿過街道,朝新開張的威斯敏斯特教堂34夜總會走去。這是一個幾乎沒有浮雲、沒有月亮卻星光燦爛的夜晚,但這一蕭瑟的景象,多虧列寧娜和亨利沒有看到。事實上,電光廣告牌遮擋了天空的黑暗。新教堂正面的廣告牌上,“卡爾文·斯托普斯及十六位色嗜管樂手35”幾個大字光彩照人。“倫敦最佳香色風琴,激情演繹全新合成音樂。”

兩人走了進去。裏面空氣悶熱,到處彌漫著龍涎香和檀香的氣味,讓人幾乎透不過氣來。色幻樂器在大廳的穹頂天花板上瞬間抹出一幅熱帶晚霞的畫面。十六位色嗜管樂手正在演奏一首經典老歌:《我親愛的小瓶子》。四百對男女正在拋光地板上跳著五步舞。沒多久,列寧娜和亨利就成了第四百零一對。色嗜管嗚咽著,猶如月下叫春的貓,女中音和男高音淒切吟唱,仿佛死亡就要來臨。那富有顫音的合唱充滿了和聲,音階也越來越高,逐漸上升到高潮——直到最後,指揮把手一揮,釋放出以太音樂最後一個顫音,十六個樂手頓時銷聲匿跡。只聽得降A大調轟然雷動。隨後,在近乎寂靜、近乎黑暗之中,音樂逐漸趨緩,通過漸弱音漸漸滑過四分音,下滑、下滑至極其輕柔地縈繞在耳邊的主和弦(其間仍伴有五四拍的節奏),讓黑暗中的分分秒秒充斥了某種強烈的期待。最後,期待得到了滿足。突然間,旭日躍升,十六個樂手同時放聲歌唱:

我的瓶子,你讓我飽受思戀!

我的瓶子,我為何而傾注?

你的那片天,始終那麽蔚藍,

你的那片天,始終那麽晴燦,

普天之下,何瓶堪比你,

堪比你呀,我親愛的小瓶子。

列寧娜和亨利雖然與其他四百對男女繞著威斯敏斯特教堂跳五步舞,但同時也曼舞在另一個世界裏——一個溫馨、絢麗而又情意纏綿的舒麻假日世界。所有的人都是那麽親切,那麽漂亮,那麽和顏悅色!“我的瓶子,你讓我飽受思戀……”可是,列寧娜和亨利已經不再飽受思戀……此時此地,他們已經得到了瓶子,而且實實在在地擁抱著瓶子,擁抱著那片晴燦的天,擁抱著那片常年蔚藍的天。十六位樂手已經吹得筋疲力盡,把色嗜管放在一邊,合成樂器便接著演奏起最新創作的、悠揚的馬爾薩斯藍調。這時,兩人猶如孿生的胚胎,在瓶裝人造血液的海洋中一起隨波蕩漾。

“晚安,親愛的朋友們。晚安,親愛的朋友們。”大喇叭用和藹可親、富有樂感的聲音發號施令,“晚安,親愛的朋友們……”

列寧娜和亨利跟隨著眾人離開了夜總會。天空中死氣沉沉的繁星,已經向西挪動了好一段路。雖然樓頂上遮擋天光的廣告牌已大半燈滅光息,但兩個年輕人仍然非常開心,對周圍的夜色視而不見。

第二劑舒麻由於是在夜總會打烊前半小時才服下的,所以現在已在他們的內心世界與現實世界之間築起了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兩人擁抱著瓶子,穿過街道;兩人擁抱著瓶子,乘上電梯,來到亨利在二十九樓的房間。雖然擁抱著瓶子,雖然服下了第二劑舒麻,但列寧娜並沒有忘記按照規定采取避孕措施。多年的強化睡眠教育,加上十二歲到十七歲期間一周三次做馬爾薩斯操,使列寧娜對這種類預防措施簡直就像眨巴眼睛一樣駕輕就熟。

“哦,我想起來了,”她走出浴室的時候說,“範妮·克朗想知道,你送給我的那條漂亮的綠色摩洛哥人造皮藥帶是從哪兒弄的。”

每兩個星期的星期四,是伯納德參加團結禮拜的日子。在愛神堂(赫姆霍茲剛剛依據“第二條款”當選了愛神堂的委員)早早吃過晚飯,他告別了赫姆霍茲,跑到樓頂招了一架空中出租車,叫駕駛員飛到“福特之子”團體歌詠會堂。飛機上升到二百米的高度後,向東飛去。隨後,飛機轉了個彎,雄偉壯觀的歌詠會堂便赫然出現在伯納德眼前。屹立在德門山36上三百二十米高的人造卡拉拉37大理石會堂,在泛光照耀下,更是雪白明亮。在會堂直升機停機坪四個角上,都有一個巨大的T字,在夜色的映襯下發出紅光,異常醒目。二十四個巨大的金喇叭嗚嗚噥噥地播放著莊嚴肅穆的合成音樂。

“該死,我遲到了。”伯納德先看了一眼會堂上的大鐘“大亨利”38,心裏暗想。不出所料,就在他付飛機費時,“大亨利”正好報時。“福特,”所有金喇叭傳來渾厚的低音:“福特,福特,福特……”一共九下。伯納德撒腿朝電梯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