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濟恩·碼左提

笛牧細城

很久以前

從未有人將她喚作小濟恩。她母親是青樓女子,難產而死,她壓根不知父親是誰。“碼左提”不過是她誕生的青樓之名。

在青樓長大,便意味著濟恩是青樓的財產。她要打水、迎客、擦地、刷洗夜壺。因為動作慢,她會挨打(“你以為我管你飯吃就是讓你像蝸牛一樣慢慢爬的嗎?”),也會因為動作快而挨打(“你憑什麽以為幹完了活就可以遊手好閑?”)。十二歲時,她偷聽到老鴇要拍賣她的初夜。那一晚,她闖出老鴇關她的壁櫥,拿了青樓的所有錢財,逃到笛牧細城街頭。

不多久錢便用盡了,她面臨一個選擇:或是賣身,或是偷盜。她選了偷盜。

一夥賊子收留了她。

“小姑娘做賊自有一些優勢。”賊幫首領“灰鼬”對她說道。

濟恩沒有應聲,她的注意力完全放在飽腹的那碗熱粥上。她上次吃飯還是三天前的事。

“你很敏捷,看起來也令人無須防備。”“灰鼬”又說道,“很多人看到一夥少年,便會本能地走到街的另一邊,但孤零零的一個小姑娘討食,便會令人同情,放下戒備。你可以面帶微笑,纏著他們買花,趁機摸了他們的財物細軟。”

濟恩覺得他聽起來挺和氣。大概是因為他是第一個沒把她僅僅當成一塊肉看待的男子,而是把她當做徒弟、同夥,當做人。

不過當然,做賊的日子也並不輕松,濟恩還學會了打架——有時別人也想偷她的東西;有時她被當場捉住,巡警可不會憐惜她。賊幫告訴她,因為她是女兒身,便必須盡力發揮自己的微弱優勢。

她最大的優勢便是別人都以為她不會打架,但這也只給了她僅可利用一次的短暫機會。她不能像男孩一樣虛張聲勢、嘲諷吹牛。她必須擺出一副楚楚可憐之態,而後突然奮力一擊。她攻擊的部位是雙眼、喉結下的凹窩、襠下。她會毫不猶豫地用上指甲、牙齒或是秘藏的匕首。她要麽順從投降,要麽一擊制勝。沒有其他選擇。

一日,一支商隊在一家廉價客棧安歇,賊幫便將他們搶了。他們的戰利品有金銀珠寶,還有一輛大車上裝了十來個膽怯的孩子,都還不到六歲。

“看來這些‘商人’是人販子,專拐小孩。”“灰鼬”若有所思地看著孩子們,說道:“大概是從遠地百姓那裏拐來的。”

孩子們被帶回“灰鼬”家兼賊幫老巢,吃了飯,便上床睡覺。濟恩留在屋中給他們講故事,直到最後一個孩子也陷入不安穩的夢鄉。

“能讓他們平靜下來,你幹得不錯。”“灰鼬”嘴角叼著牙簽,對她說道:“我還以為有幾個會抓住機會便逃跑呢。你對付孩子還真有一招。”

“我自己也是孤兒。”

清晨,濟恩被孩子的尖叫聲吵醒。她沖出屋子。後院中,幾個孩子躺在地上大哭。其中一個男孩右肩纏著繃帶,手臂已無蹤影。還有一個女孩頭上裹著紗布,兩塊紅色印跡便是雙眼原本所在之處。另有一個男孩沒了雙腳,在地上慢慢匍匐,在草地上拖了一路血跡。其余孩子尚未受傷,被賊幫抵著後墻按住。他們尖叫踢打用牙咬,用盡招數,但賊子們有如雕像般一動不動,鐵掌絲毫未曾放松。

後院中央是一根用來劈柴的木樁。有個女孩被綁,左臂放在樁上。她充滿恐懼,聲音已不像人聲,卻有如野獸尖嗥。“求你,求你了。不要!別!”

“灰鼬”站在木樁旁,手中拎著一柄沾了血的斧頭。他的表情和語氣都十分冷靜,仿佛這個早晨和平常並沒什麽兩樣。“不會疼很久的,我保證。我只是要砍掉手肘以下的小臂。人們若是看到模樣漂亮、手臂殘缺的小乞娘,一定會掏錢的。”

濟恩沖過去。“你這是在幹什麽?”

“你覺得像是在幹什麽?錦上添花啊。我打算把他們每天放在城中各處,晚上再帶回來。他們要飯能掙一大筆錢。憐憫之心十分值錢,也可一偷。”

濟恩走上前,擋住小女孩。“你不曾這樣對我。”

“我以為你能做個好賊。”“灰鼬”眯起眼,“可別讓我改變主意。”

“咱們不是救了他們嗎?”

“那又如何?”

“咱們應當將他們還給爹娘。”

“誰知道他們是哪裏來的?人販子又沒留字據,這些孩子這麽小,也無法指路。再者說,你如何確定那些爹娘不是窮得揭不開鍋,便決定把他們賣掉的呢?”

“那你便應該放他們走!”

“好讓別的賊幫將他們捉了去,享用本應屬於我的東西?接下來你是不是要讓我給他們提供免費食宿了?我是不是應該幹脆從良,拜著盧飛佐開起樂施院來?”他放聲大笑,推開濟恩,掄起斧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