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路安之計

祖邸城

義正武治四年十月

路安·齊亞問候過非索·加魯,又前往靈堂,為加魯夫人的靈魂安息去祈禱點燭。

他馬不停蹄,從哈安國趕往薩魯乍城,隨即又來到祖邸城。大部分旅途都在帝國疆域之內,他只得夜間趕路,白天躲藏,以免被皇帝的探子發現。路安本已身體瘦弱,多日如此勞頓又令他更加憔悴,衣衫上也糊了厚厚一層泥巴塵土。但他的雙眼閃閃發亮,眼神更加狂熱,有種前所未有的興奮。

納蕾過世後,非索終於軟下心腸,收回不準庫尼進門的狠話。

路安·齊亞走進庫尼·加魯的房間,庫尼站起身。他全身白衣,面塗爐灰,肩披粗布,雙眼紅腫,十分疲累。二人雙臂相握,靜默片刻。

路安坐下來,脊背筆直,以禮式跪坐。“人生如錦,母愛乃是最為強韌的絲線。我心與你同哀。”

加魯公爵並未像大多文人那般以華麗的套話作答,只是說:“我一直辜負家母期望。但無論發生何事,她始終愛我。”

“我時常想,父母從子女身上得到的樂趣,便像是人放飛野鳥的樂趣。容我鬥膽猜測,加魯夫人一定也收獲了許多喜悅,雖然她並不曾真正看到你將可翺翔的高度。”

庫尼·加魯低下頭。“謝謝你。”

“加魯大人,你我並非熟識,但自與你相見之後,數月間,我時常想起你來。這世間僅有寥寥數人能成為偉人,縱橫天下,與諸神共飲。我相信你便是其中一位。”

庫尼輕輕一笑。“雖是服喪期間,這等贊揚仍然很是受用。人真是奇怪的動物。”

“我不是來贊揚你的,加魯大人,我給你帶來一個機遇。”

路安·齊亞在哈安國肩負煽動熱血青年的秘密任務,教唆他們在帝國腹地心甘情願冒著生命危險從事破壞行動。這項任務不僅危險,也希望渺茫,但路安卻毫無怨言。他深愛祖國,即便只有一絲微弱的希望,也值得一試。無須謹慎盤算,前思後想。

一晚,路安被紙頁窸窣的聲音吵醒。他坐起身,發現老漁人在海邊送給他的那冊《自知書》竟自行書頁翻飛。

他下了床,坐在書桌旁,發現書頁停在一章新內容上,他從未見過。漸漸地,空白的書頁上出現了一片新的文字與圖畫。

其中有一份達拉諸島輿圖,飾以許多細小的黑白符號,他意識到這些符號代表著帝國與起義軍各自調動的軍隊。地圖下方的文字是一篇漫長論述。

他讀著。太陽升起,又落下,又升起。他仍在讀著,不知饑渴。

三日後,他站起身,合上書,放聲大笑。

書中內容正是他多年間環遊諸島的見聞。他的想法似乎全部傾注在書頁上,但卻已經過整理,變得有序,洋洋灑灑羅列開來。他以全新的方式梳理了已有的知識,又獲得了一個新點子。他意識到,他的一生都在為這一刻做準備。

他要實現對父親許下的誓言了。

路安·齊亞首先向柯素季王呈上他的計策。

“我年事已高,路安。如此風險只能交給年輕人,他們尚不了解天下,仍然自信滿滿。我能做肅非王的賓客,便已安於現狀。你夢想的宏偉事跡還是交由別人來實現吧。”

而後,路安又去瑪薊半島的拿粟城找馬塔·金篤。但金篤將軍仍沉溺於叔父與綺可覓公主之死,概不見客。路安根本沒能見到馬塔。

庫尼·加魯是他的最後一線希望。加魯雖非善戰的勇士,況且只是平民出身。但路安·齊亞感受到了他內心深處的蠢蠢欲動,或許可以說服他賭上一把。

“肅非王許諾說,誰俘了二世皇帝,便可成為新諸侯國的國君。”

庫尼點點頭。他想到了馬塔·金篤。要說誰最為驍勇,能夠攻下蟠城,那便是他的朋友馬塔。

“塔諾·納門前往索軻山口與馬拉納會合,準備進攻狼爪島。他離開蟠城時只留下極少守衛。他認為皇家水軍足以守住犁汝河及阿慕海峽。諸侯國聯盟的關注點只在狼爪島。”

“納門是對的。我們在本島西岸根本沒有水軍軍力。”

“水軍不一定非是艦船不可。”

庫尼看著他,臉上充滿疑問。

路安盡力語氣平靜,三言兩語向庫尼簡單解釋了他的計策。他必須顯得理智冷靜,盡管他的計策無比瘋狂。他作結道:“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

庫尼靜靜坐了片刻。“很大膽。”他最終說,“但也極其冒險。”

路安與庫尼目光相接。“加魯大人,你現在必須做出決定:你是願意像明恩巨鷹那般翺翔天際,但要冒墜落而死的風險;還是願意安於他人檐下,啄米度過一生?”

庫尼面無表情。路安不知自己是否成功燃起他的雄心——在他的謀劃中,預測庫尼的反應始終是最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