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暴風雨前

祖邸城

義正武治四年六月

“再來一輪?”庫尼問道。不等諸人回答,他便已揮手招呼女招待。

馬塔呻吟了一聲。他並不喜歡妙壺酒家的苦啤酒或廉價的烈性高粱酒,味道就像是清除老宅油漆時用的玩意兒。菜肴也油膩重口,可是,倘若不想被酒燒穿肚腸,這些食物還是必要的。有時,馬塔目睹眾人滿手醬汁、吮指而食,感到很不舒服——這裏連筷子都不提供。

從馬塔年幼時,飛恩便禁止他喝酒,讓他專心學業,長大後,他喝的也只有圖諾阿群島上金篤城堡的甘爽酒窖中儲存的佳釀。眼下,他無比渴望那些美酒。

可他嘆了口氣,原諒了庫尼喝酒的粗糙品位,正如他也原諒了他粗俗隨意的言行。畢竟,庫尼並非出身貴族——馬塔仍然難以理解“推選出的公爵”這種事,但他對此全盤接受,因為和庫尼在一起很……有趣。

姬雅遠在薩魯乍城。而且根據習俗,小孩出生滿百日後才可宣布喜訊。因此庫尼尚未收到消息,滿心焦急。為了不打擊士氣,也避免沉溺於未能陪伴姬雅的內疚感,庫尼夜夜飲酒作樂,馬塔也一直是座上賓。

在這些宴會上,庫尼對待下屬更像是朋友。馬塔看得出,包括民事官員柯戈·葉盧、私人秘書潤·柯達、步兵司令民恩·薩可禮、騎兵專家泰安·卡魯柯諾,甚至多颯那個墻頭草,所有這些人都十分喜愛庫尼。他們的忠誠不僅僅建立在責任之上。

他們講葷段子,和漂亮招待調情,從未參加過這類聚會的馬塔發現自己頗為樂在其中。這比薩魯乍城世襲貴族辦的刻板的正式宴會有趣多了。那些宴會上,人人舉止得體,言談文雅,每一個微笑都假情假意,每一句恭維都隱藏著羞辱,每一句話都有兩重甚至三重含義。他對此無比頭痛,甚至認為自己不善與人相處,可與庫尼的夥伴共處時,他便希望夜晚永不結束。

而且,庫尼對待祖邸公爵的職責的確相當認真——確切地說,恐怕太認真了。馬塔仍然難以相信,庫尼竟然對鉆研治理之道樂在其中。他甚至連如何收稅也琢磨起來,憑卡娜與拉琶的秀發起誓,真是活見鬼了!

馬塔從未見過庫尼這樣的人,庫尼並非出身貴族,在馬塔看來,這是極大的不公。與馬塔認識的一些世襲貴族相比,庫尼遠遠更令人敬佩。

唯一的問題是,他有時可能太過寬容,馬塔不滿地斜睨著多颯,心想。

但他與庫尼有著共同的宏偉目標,他們要將這片土地從乍國苛政下一勞永逸地解放出來。庫尼是個心胸偉大的人,馬塔心想。這並非出於詩意或浮誇,而是馬塔對人說過的最為真誠的贊揚,無論對方出身貴族或是平民。

女招待又端來一瓶瓶辣喉嚨的烈酒。馬塔小心翼翼地啜了一口——唉,還是和印象中一樣難喝。

“咱們來玩個遊戲吧。”泰安·卡魯柯諾說。其他人響亮贊同。喝酒若是沒有遊戲助興,就和獨酌一樣無趣。

“玩‘愚人之鏡’如何?”庫尼建議道。他環顧四周,目光落在一個裝有花束的花瓶上。“我就選花做主題。”

“愚人之鏡”是貴族平民都很喜歡的遊戲。首先選定一個主題,比如動物、植物、書籍、家具,隨後諸人輪流將自己比喻成選定主題中的一樣事物。若是大家認為比喻恰當,就要各自罰酒。若是不恰當,做比喻者則自己罰酒。

潤·柯達打頭陣。他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抱住一根柱子穩住自己。

“你懷裏這姑娘夠壯的。”泰安說,“我嘛,我更喜歡腰細一些、多點曲線的。”

潤將手中的雞腿丟向泰安。泰安躲開了雞腿,卻差點跌倒,大笑起來。

“諸位,”潤嚴肅地宣布道,“我是夜晚開放的曇花。”

“為什麽?因為你每年只有一個晚上走運?”

潤並未理會這句嘲諷。“白天,曇花並不起眼,大家都覺得它不過是根看似幹枯的枝條,戳在地上。可地下的部分卻在收集沙漠中的水分和糖分,囤積起來,結出個大多汁的蜜瓜,不僅味美,而且拯救了很多沙漠旅者的性命。只有幸運兒才得見它的盛放,每年一度,一朵巨大的白花在夜半時分綻開,有如沐浴在星光中的幽百合。”

眾人一時被他一氣呵成的長篇大論說蒙了。

泰安打破沉默:“你是不是雇了個教書先生寫的剛才那段話?”

潤又丟過去一個雞腿。

“的確,你的優點都是深藏不露的。”庫尼微笑著說道,“我知道,在這次危機中,你下了很大功夫讓那些——呃,就說是‘非正統商人’吧——你下了很大功夫讓他們與我和馬塔合作。也許其他人並不總是欣賞你的所作所為,但你要知道,我看在眼裏,記在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