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裏馬國國君(第3/4頁)

父親曾對季祖說:“比起別人為你安排好一切言行的人生,完全屬於你自己的人生要幸福得多。不要抱有雄心大志。”父親一直對從前在納雄皇宮的生活絕口不提,直至被海膽毒刺傷後毒發引起的病奪去他的性命。

但在群臣眼中,他父親不過是一個象征,象征著裏馬國的屈辱。

季祖很想告訴他們,父親是個好人。他父親認為已經流了夠多的血,做一國之君並不重過活命,並不重過每天清晨醒來看到海浪上的斑駁陽光和虹飛魚從漁船船首躍過。面對大臣眼中的輕蔑,他很想維護父親的榮譽。

但他聆聽著群臣向他歷數他祖父,即最後一任裏馬國君面對乍國征服者寧死不屈的高傲話語,一言未發。

就算裏馬國人死光,我們做鬼也會繼續抗爭。

此番並非最後一次見面。我會在黃泉那邊等你們。

在季祖聽來,這講的簡直就是只活在神話故事和皮影戲裏的家族。

他按大臣指示行事。季祖對王族禮儀一無所知,只得任憑擺布。他遵從他們的命令,鸚鵡學舌地講出他們要他講的話,仿佛他才是發號施令的人。

但他並不傻。他看得出,熙錄哀王助他登基並非純粹出於善意。裏馬國國力弱小,依附於法沙國,在位於熱翡卡平原的帝國腹地和法沙國之間發揮了緩沖帶的作用。若是各個新諸侯國成功推翻帝國,就將開始新一輪權力紛爭,熙錄哀王若能在納雄城拉動隱形線繩遙遙操縱季祖,在這起紛爭中便將占據優勢。他的大臣當真效忠於他嗎?抑或他們也聽候法沙國的吩咐?他無從判斷。

他想象著有一把巨剪割斷線繩。但誰能操縱這樣的巨剪?終歸不是他。

他向飛索威祈求指引,但廟宇中的神像只是向他回望,卻無動於衷。他是孤家寡人。

他不喜歡這樣的新生活,但卻又感到自己必須接受它。他希望重返舊時光,做個捕撈牡蠣的漁民,和另一個漁民家的姑娘談情說愛,但他的王室血統使這個願望再無可能。

三千皇家士兵有如幽靈一般在裏馬森林中穿行。裏馬國將領或是充滿畏懼,或是被乍國間諜買通,對偵察兵的報告視而不見,也不肯離開橡木築就的堡壘,去迎戰侵略者。有些士兵本是吃苦耐勞的裏馬樵夫,以為已經永遠擺脫皇帝苛政,便不顧叛軍風險和上級懦弱,自行發起抗爭。但他們很快便被皇家軍隊打敗。

一周後,一個霧氣蒙蒙的寒冷清晨,皇家軍隊從樹林湧入納雄城周圍的空地,包圍了裏馬國都城。

守城士兵箭數稀少,很快便將箭耗盡。季祖的大臣下令拆除百姓的房屋,以便將木瓦、房梁和殘垣斷壁當做武器,擲向試圖登墻的乍國士兵。納雄城百姓沒了家,只得睡在街頭。春季夜晚空氣寒冷,大家都瑟瑟發抖。

裏馬國發出信鴿向法沙國求救,卻未收到回應。或許是變節的裏馬國將領向納門將軍提供了獵鷹,將信鴿一一截獲。又或許熙錄哀王認為不值得提供援軍,因為法沙國軍隊過於稚嫩,無法抵擋納門將軍和他手下久經沙場的老兵。無論如何,裏馬國都不會得到援助。

敗局已定,群臣祈求國君考慮投降。

“我以為你們都不贊成我父親的決定。”

群臣無言以答。有幾位悄悄溜出城,朝乍國營地而去。他們的首級裝在檀木盒中送回了納雄城。

納門將軍手下將書信綁在箭尾,射入城中。乍國對納雄城的投降不感興趣。必須向起義的其他諸侯國殺一儆百,表明乍國對叛亂嚴懲不殆。帝國的叛徒必須付出代價。乍國將屠盡納雄城,將城中女子全部賣掉。

群臣原本寄希望於乍國仁慈或法沙營救,眼下全部破滅,眾人陷於絕望。如今他們希望國君下令動員百姓負隅頑抗。若是戰勢有利,納門或許會改變主意。

但納門停止了攻城。他命手下截斷流入納雄城的河流,坐等饑渴疾病替他完成使命。

“我們即將斷水斷糧。”季祖王說著,舔了舔幹裂的嘴唇。他已下令宮中諸人和所有官吏與全城百姓遵守同樣的配給規定。“得想個法子救救百姓。”

“陛下,”一位大臣說道,“您便象征著裏馬國百姓的意願。為您而死是百姓的榮幸。他們肉身死得榮耀,魂靈的清正得以保全。”

“咱們可以下令叫一些百姓自盡,以表對裏馬國的忠心。”另一位大臣建議道,“這樣也能為余下人省些口糧。”

“還可以找些婦人小童組成突圍隊。”又一位大臣提議道,“我們可以打開城門,派他們沖向帝國軍隊。皇帝的衛兵一下看到這麽多女人小孩,可能會躊躇片刻,不忍心動手。若是他們讓婦人和小孩逃跑了,我們也可以穿上偽裝,混入其中逃生。如果他們開始動手屠殺,我們就撤退,另作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