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古老的歌劇院是用鋼筋石料築成的,歷盡風雨,堅固持久,形似一條巨大的鯨魚。在鯨腹裏,裏克·德卡德發現一場有些走調的彩排正在進行。雖說回聲吵鬧,但他一進來就聽出了音樂的旋律:莫紮特的《魔笛》第一幕的結尾。摩爾人的奴隸們——也就是合唱團——開口稍早了一點,破壞了魔鐘的整體節奏。

多麽愉快。他熱愛《魔笛》。他在第一層樓廳的前排找了個位置(貌似沒人注意到他),舒舒服服地坐了下來。這時,巴巴吉諾穿著一身美麗的鳥羽,和帕米娜一起,唱起那段裏克每次想到都會熱淚盈眶的歌詞。

如果每個勇士

都能找到魔鐘,

他的敵人就會

立刻消失無蹤。

唉,裏克想,現實生活裏可沒有這種魔鐘,能讓所有敵人輕易消失。真糟糕。莫紮特寫完《魔笛》後不久,才三十多歲,就因腎病去世了,葬在沒有標志的貧民墓裏。

想到這裏,他開始尋思,不知莫紮特當時有沒有預感到已經沒有未來了,預感到他的時間所剩無幾了。也許我也一樣,裏克邊想邊看彩排。這場彩排總會結束,表演總會結束,演員會死去,樂曲的最後一個音符也會沉默。最終,“莫紮特”這個名字也會消失,塵埃會取得最後勝利,即使不在這個星球,也會在別的星球。我們也許可以逃避一陣子。就像仿生人可以逃避我,多活那麽一小會兒。但我還是會抓到它們,要麽是另一個賞金獵人抓到它們。在某些方面,他意識到,我是破壞秩序的熵過程的一部分。羅森公司創建秩序,而我毀滅秩序。總之,他們一定是這麽看的。

台上,巴巴吉諾開始和帕米娜對話。他跳出自省,開始聽戲。

巴巴吉諾:“我的孩子,我們現在該說什麽?”

帕米娜:“真相。我們只能說真相。”

他身體前傾,全神貫注地盯著帕米娜。她穿著厚重繁復的長袍,頭巾面紗圍著臉,灑在肩頭。他又查看了一下資料,身體滿意地向後一靠。我現在看到了第三個樞紐6型,他意識到。這就是魯芭·勒夫特。她的角色表現出的感情,顯得有點反諷。不管外表是多麽生機勃勃,多麽美麗炫目,逃亡仿生人很難說出真相。至少不會說出自己的真相。

台上的魯芭·勒夫特開始高唱,他被她的音質嚇了一跳。是最美好的那種聲音,簡直可以跟他收藏的那些經典錄音相提並論。羅森公司把她造得真好,他不得不承認。他再次感覺到,不論什麽時候,按這裏的所見所聞,他就必須當一個秩序破壞者。也許她表現得越好,唱得越好,就越需要我這樣的人。要是仿生人一直是劣質品——像德林公司以前生產的那種q40型——就不會有什麽問題,也沒人需要我的技能了。不知什麽時候動手合適,他想。也許越快越好。那就等到彩排結束,她去化妝室的時候。

一幕結束,彩排暫停。指揮分別用英語、法語和德語宣布,一個半小時後繼續彩排。指揮走後,樂隊成員也紛紛放下樂器走了。裏克站起身來,往後台化妝室走去。他跟在那群演員後面,不慌不忙,暗想,這樣最好,一下解決,不怕夜長夢多。我跟她閑聊和測試的時間越短越好。一旦確定——不過按道理,測試結束之前他無法確定。說不定戴夫弄錯了,他想。希望如此吧。不過不大可能弄錯。他的職業直覺已經作出了反應。在警局服務的這麽多年裏,他還從沒出過錯。

他拉住一個龍套角色,問他勒夫特的化妝室在哪兒。從他臉上化的妝和身上的戲服來看,這龍套應該是演埃及土著的群眾演員。他給裏克指了一扇門。裏克走到門前,看到門上貼著一張紙條,上書“勒夫特小姐私人化妝室”。他敲了敲門。

“請進。”

他走進房間。女孩坐在化妝台前,膝上攤著一本布面精裝的舊樂譜,上面東一處西一處,到處都是圓珠筆作的標記。她仍然一臉濃妝,一身戲服,只是把頭巾取下來放到了旁邊的架子上。“什麽事?”她擡頭問道。舞台妝放大了她褐色的眼睛。她就這麽睜著碩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他。“我很忙,你也看得出來。”她的英語沒有一絲口音。

裏克說:“你唱得比施瓦茲科普夫還好。”

“你是誰?”她的聲音冷漠內斂。他碰到過的仿生人好像都是這樣:聰明絕頂,才華無雙,但待人冷淡。他很不喜歡這一點。但要是沒有這個特征,他也追蹤不了仿生人。

“我是舊金山警察局的人。”他說。

“哦?”炯炯有神的大眼睛沒有閃爍,沒有反應。“你來這裏幹什麽?”奇怪,她的口氣仍然很有禮貌。

他坐到旁邊一張椅子上,打開了手提箱。“我奉命來這裏對你做一個標準性格測試。只要幾分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