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第2/3頁)

他曾跟大家一樣好奇過,為什麽仿生人面對移情測試時,會那麽掙紮無助。很顯然,移情現象只存在於人類社群中,而智力則或多或少地普遍存在於所有門類的動物身上,甚至包括蜘蛛。比如,產生移情的一個先決條件是群體本能。而像蜘蛛那樣的獨居生物,移情不但無益,反而可能有害於它的生存,因為移情能讓它體會到被它困住的獵物對生的渴望。如此一來,所有食肉動物,包括像貓那樣高度進化的哺乳動物,都可能餓死。

他下過一個結論:移情肯定只存在於草食動物,或不吃肉也能存活的雜食動物身上。因為說到底,移情能力模糊了捕食者和被獵者、成功者和失敗者之間的界限。就像跟默瑟融合的時候,所有人都在一起攀登。當循環結束時,所有人又一起墮回墳墓世界的深谷。打個古怪的比方,這就像生命之間的一種保險。當然,這是一把雙刃劍。只要有某個生命經歷了快樂,所有其他生命的體驗就都會包含一絲快樂。但要是任何一個生命感受到痛苦,那其他生命也就揮不去那一片陰影。像人這樣的群居動物,有了移情能力之後,生存率會顯著提高。但對於貓頭鷹和眼鏡蛇,移情則意味著毀滅。

這麽看來,人形機器說到底就是個獨居的捕食者。

裏克就喜歡這樣看待仿生人,因為這讓他工作起來很愉快。這樣,當他了結——或殺死——仿生人時,就沒有違反默瑟訂下的生命條約。只有殺人的人,你才可以殺他,這是共鳴箱在地球上出現的第一年默瑟就教導過的。在默瑟教內部,隨著這個信仰演化完善成一個完整的宗教,對於殺手的定義也一直在悄悄變化。在默瑟教義中,那個衣衫襤褸、步履蹣跚的老人身後,一直有個絕對邪惡的力量在拼命拖後腿,但從來沒人知道這個邪惡力量是誰,或者是什麽。默瑟教徒看不到邪惡,卻能感覺到邪惡。換句話說,模糊不清的殺手概念,正好讓默瑟教徒可以自由發揮,想往哪兒套都行。對於裏克·德卡德來說,一個逃亡的機器人殺了主人,還具備了比許多人類更高的智力,對動物毫無感情,對另一個生命的喜怒哀樂完全無動於衷;這,就是對殺手的最明確定義。

想到動物,他突然又想起了在寵物店裏看到的鴕鳥。他把樞紐6型腦單元的參數表推到一邊,撚起一撮西登斯夫人3&4號鼻煙,深吸了一口。然後他看了看表,發現還有時間,於是拿起桌上的視頻電話,跟馬斯滕小姐說:“請接薩特街的快樂狗寵物店。”

“好的,先生。”馬斯滕小姐立即翻開電話本。

一只鴕鳥而已,他們哪會真要那麽高的價,裏克自言自語。他們是想交換別的動物吧,就像以前買新車,把舊車送過去就能折價。

“快樂狗寵物店。”伴隨著這句話,裏克的屏幕上出現了一張歡快的小臉。背景裏還能聽到動物喧嘩的聲音。

“你們櫥窗裏展示的那只鴕鳥,”裏克擺弄著桌上的瓷煙灰缸,“我需要準備多少首付?”

“我看看。”動物銷售員摸出了紙筆。“三分之一首付。”他算出來了,“能不能問一下,先生,你準備拿什麽東西來折價嗎?”

裏克警惕地答道:“我還沒有決定。”

“假設我們給這只鴕鳥簽三十個月的分期付款。”銷售員說,“按我們超級優惠的百分之六月息來算,扣除合理首付以後,你每月應付——”

“你必須降點價。”裏克打斷了他,“砍掉兩千,我就不易物折價了,我可以搞到現金。”戴夫·霍爾登現在不行了,他想,這可能意味著我要發達了……當然,也取決於接下來一個月會有多少任務。

“先生,”動物銷售員說,“我們的要價已經比市場價低一千了。查查你的《西尼目錄》,我可以等你一會,你會看到我們的價格是多麽公道。”

老天,裏克想,他們寸土不讓啊。不過,完全只為了驗證一下,他從大衣口袋裏費勁地抽出那本折疊起來的西尼小冊子,翻開目錄,一直查到鴕鳥欄,公母、老幼、病健、新舊,仔細盯著價錢。

“新、公、幼、健,”銷售員說,“三萬塊。”他也拿著一本《西尼目錄》。“我們比目錄價低了整整一千。好了,你的首付——”

“我再想想,”裏克說,“然後再給你電話。”他正要掛掉電話。

“你的名字,先生?”銷售員警醒地問。

“弗蘭克·梅裏維爾。”裏克說。

“還有你的地址,梅裏維爾先生?萬一你打過來我不在的話,我們需要這些信息。”

裏克捏造了一個地址,然後掛斷了電話。那麽多錢,他想。然而,還是有人買。就是有人有那麽多錢。他又拿起電話,嚴厲地說:“給我外線,馬斯滕小姐。不許偷聽,這是機密電話。”他瞪著辦公室外面的馬斯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