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六

我能跟他說些什麽?傑森·塔夫納面對警察將軍,一言不發。我所知道的全部真實情況嗎?他馬上意識到這樣做的難處,因為連他自己也無法完全理解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也許一名七型可以——嘿,只有上帝才知道他們能幹些什麽。他決定盡量對巴克曼和盤托出。

但是當他真正開始敘述時,卻感到有什麽東西擋住了他的舌頭。我不想跟他道盡實情,他意識到。他能對我做的事情,在理論上完全沒有限制,他的高階警銜,權勢無邊。何況,如果他真的是一個七型……那簡直有通天的本事。如果這個假定成立,即便從自我保護的角度而言,我也必須要留一手。

“你是一個六型,”巴克曼打破沉默,“這個事實改變了我看待這個問題的角度。你是不是和其他六型合夥幹的,是嗎?”他直直地盯著傑森的臉,傑森感到很不舒服,惴惴不安。“我認為,從目前的情況分析,”巴克曼說,“這是首次有確鑿證據證明六型是——”

“不是。”傑森說。

“‘不是’?”巴克曼的視線絲毫沒有偏移,“這件事沒有其他六型插手?”

傑森說:“我只認識一個六型。希瑟·哈特。而她當我是一個蠢蛋粉絲。”他充滿怨念地從牙縫裏擠出這個詞。

巴克曼感到很意外,也覺得很有趣。他還從未懷疑過這位大明星。流行歌手希瑟·哈特居然是六型。不過回頭想想,倒也有幾分在理。在他的職業生涯中,還從未和一個女六型交過手。畢竟,遇到六型的頻率也沒那麽高。

“如果哈特小姐是六型,”巴克曼朗聲說,“也許我們有必要請她來這兒一趟,配合警察調查。”警察特有的委婉語氣下意識地出現在他的用詞中。

“請啊,”傑森說,“用手銬銬死她。”他的語氣變得粗魯。“逮捕她。把她扔進強制勞動營。”

巴克曼心說,你們這些六型,互相之間毫無忠誠可言。他老早就發現了這一點,但每次仍會感到驚奇。一個精英小圈子,創造他們的本意是為了統治和維護這個世界。然而,經過歲月的洗禮,他們卻泯滅於眾人。因為他們無法容納彼此。他不禁在心裏大笑,並毫不掩飾地在臉上現出一個微笑。

“您覺得很好笑?”傑森說,“您難道不相信我?”

“這無關緊要。”巴克曼從抽屜裏拿出一盒奎斯塔·雷伊雪茄,取出一根,用小刀切開一頭。這把小鋼刀是特制的雪茄刀。

在他對面,傑森·塔夫納面露驚奇之色。

“來一根?”巴克曼問道,把雪茄盒遞給傑森。

“我從沒抽過上等雪茄。”傑森說,“要是市面上流出,我——”他突然閉上嘴。

“‘流出’?”巴克曼聞風而動,緊緊追問他,“流給誰了?警察嗎?”

傑森仍然沉默。他握緊雙拳,呼吸變得急促。

“你對社會上的哪個階層最為熟悉?”巴克曼說,“舉例來說,強制勞動營裏的知識分子們。你知道,傳播油印手稿的家夥。”

“不熟。”傑森說。

“音樂階層呢?”

傑森嘴裏擠出幾個詞:“現在不熟了。”

“你錄過唱片嗎?”

“在這兒沒有。”

巴克曼還在目不轉睛地觀察傑森,這是他多年以來練就的本領。“那在哪兒錄過?”他的聲音很微弱,語調平緩,必須豎起耳朵仔細聽,才能聽清。這是他故意采用的音量和語調,為了放大詞語本身的意義。

但傑森·塔夫納完全沒有理會,他根本不接招。這些該死的混蛋六型,巴克曼感到一陣怒火——大部分是氣自己。我不能跟一個六型耍這種低級花招。這完全不起作用。而且,他隨時都可以將我一開始的那個基因優越聲明從他腦海中排除。

他按下通話機上的按扭:“請將凱西·納爾遜小姐帶到我這裏來。”他指示赫伯·邁米,“她是瓦茲區,那個前黑人區的警察線人。我想和她談談。”

“半小時內。”

“謝謝。”

傑森·塔夫納發出嘶啞的聲音:“為什麽要把她卷進來?”

“她偽造了你的證件。”

“她對我的全部了解,也就僅限於我讓她寫在ID卡上的那些了。”

“這些內容也是假的嗎?”

傑森頓了下,然後搖了搖頭。

“那麽你的確存在。”

“存在——但不在這兒。”

“在哪兒?”

“我不知道。”

“告訴我,你是怎麽從所有數據庫裏把你的信息全部刪光的?”

“我從沒這麽幹過。”

聽到這裏,巴克曼忽然有了一個無比強烈的預感,這個預感如鋼爪般攫住了他。“你從沒將數據庫裏的档案材料取出來過,反倒在試圖往裏面添材料。從一開始,數據庫裏就沒有你的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