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十五

在他作為警察的整個職業生涯中,費利克斯·巴克曼每次遇到六型,都用這招來偽裝自己。他向來喜歡給對方來個出其不意,攻其不備,就像這次。他一共遇到過四個六型,每個人最終都對他深信不疑。他覺得樂在其中。六型,基因改造計劃的秘密產物,一旦碰上有人聲稱是他們的同類,似乎都會傻乎乎地輕信。

如果不這麽詐他們,在六型眼裏,他就是一個“庸人”。如果對方在心理上占有這種優勢,他根本無法恰當處理。不如將計就計。如此一來,他和六型之間的心理優勢馬上就會逆轉。而一旦擁有這個基本的心理優勢,他就能成功駕馭一個原本無法控制的人。

六型對他本來所具有的心理優勢,被一個虛假的聲明擊得粉碎。對此,他分外感到享受。

有一次閑下來時,他對艾麗斯說:“在十到十五分鐘內,我能從思辨角度壓倒一個六型。但如果超過這個時長——”他做了個手勢,將一個黑市香煙殼揉成團,裏面還有兩根煙。“超過之後,他們的超級DNA就會勝過我。我只需要一根杠杆,就能撬開他們那該死的自大狂腦袋。”最終,他找到了這根杠杆。

“為什麽是‘七’型?”艾麗斯問道,“你既然都在唬他們了,為什麽不幹脆說你是八型,或者三十八型?”

“自負之罪。手可摘星,過猶不及。”他才不會重復先人的歷史性錯誤呢。“我會告訴他們,”他曾冷酷地對她說,“告訴他們我認為他們會信的東西。”後來,事實也的確證明了他的預見。

“他們才不會信你呢。”艾麗斯說。

“哦,見鬼,他們會!”他曾反駁說,“這是他們的內在恐懼,他們的禍根。他們是DNA重組系統制造出來的六型產品。他們心裏非常清楚,如果這個系統能生產自己,那就一定能制造出比自己更高級的型號。”

艾麗斯對此毫無興致,她懶懶地說:“你真該去電視廣告裏推銷肥皂。”這就是她對此事的全部反應。如果艾麗斯對某事絲毫不感興趣,那麽這件事對她而言也基本上就等於不存在。也許她不應該每次都逃避了事……但有時候他也在想,報應遲早要來:被拒絕接受的現實遲早還會回來糾纏。絕無事先警告地壓倒這人,把他徹底逼瘋。

而艾麗斯,他想過很多次,在某種古怪的意義上,從某種非比尋常的客觀角度來看,似乎已經對此習以為常。

他意識到這一點,但無法確切地加以定義。很無奈,他有很多預感都像這樣。他愛她,所以她這點問題其實也沒那麽惱人。但他確信自己的感覺是對的。

現在,面對傑森·塔夫納,一個六型,他使出了自己的偽裝戰術。

“我們的數量很少,”巴克曼說,坐在那張超大的橡木桌上,“一共只有四個。一個早死了,還有三個。我對另外兩人身在何處沒有一丁點兒頭緒。我們之間的聯系比六型之間還要少得多。實際上,你們已經基本沒聯系了。”

“誰是你們的啞工?”傑森問。

“迪爾——特姆科。和你們一樣。他負責從五型到七型三個組,後來退休了,你肯定知道,他現在已經去世了。”

“我知道。”傑森說,“我們都很震驚。”

“我們也是。”巴克曼用最為嚴峻的聲調說,“迪爾——特姆科是我們的家長。我們唯一的家長。你知道嗎,在他去世前不久,已經開始設計第八組基因模式。”

“第八組?那會是什麽樣?”

“只有迪爾——特姆科才知道。”巴克曼感到,他對面前這位六型的心理優勢在增強。可是,這種心理優勢非常脆弱。只要有一句話表達有誤,有一句說過頭,整個優勢就會馬上瓦解。一旦瓦解,他就絕無可能卷土重來。

這是他必須冒的風險,但他顯然樂此不疲。他一向喜歡劣勢反撲,喜歡未蔔的賭局。在這種時刻,他能充分感覺到自己的能力。他並不認為這一切都是基於某種幻想……如果六型知道他是庸人的話,一定會這麽想。但這種事連一秒鐘都不會煩到他。

他摁了一個按鈕,說道:“佩吉,請給我們弄一壺咖啡,還有奶油什麽的。謝謝。”然後他故意把身體往後靠,表現出毫無壓力的樣子,同時也在默默觀察傑森·塔夫納。

任何曾經見過六型的人,都能辨認出塔夫納的特殊身份。身材魁梧,肌肉結實,手臂和背部顯得特別有力。強壯的公羊頭型。話說回來,絕大多數庸人一輩子也沒見過六型。他們絕沒有他的種種體驗,也絕沒有他小心拼湊起來的第一手資料。

有一次,他對艾麗斯說:“他們永遠都不可能接管和經營我的世界。”

“你沒有一個世界,你只有一間辦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