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六

兩名身材高大的灰制服警察,面對站在傑森前面的那個男人,一致認定:“這些證件偽造了還不到一個小時,上面的印跡還沒幹呢。看見了嗎?一加熱,油墨就起反應了。行了。”他們點點頭,馬上有四個壯實的警察竄出來,把那人拖走,塞進停在附近的警用奎波裏,車身塗著不祥的黑色和灰色,都是警用色。

“那麽,”其中一名高個子警察對傑森客氣地說,“讓我們看看你的證件是什麽時候印的。”

傑森說:“我都帶在身上好幾年了。”他把錢包遞了過去,裏面裝著七張ID卡。

“做筆跡鑒定,”高級警察對下屬說,“看是否重疊。”

凱西果然料到了。

“沒有,”下屬把鑒定用相機挪開,“筆跡沒有重疊。但是這張軍隊服役證明上有電碼被刮除的痕跡。此外,刮除手法還非常專業,遺留痕跡極小,必須通過透鏡才能看清。”他把便攜式透鏡的焦距調好,增強光源,傑森那張偽造證件上的每一個斑點都清清楚楚地映在屏幕上。“看見了嗎?”

“你退役的時候,”高級警察問傑森,“這張證明上有沒有電碼?你還記得嗎?”兩人這時都盯著傑森的臉,等他回答。

見鬼,該說些什麽?“我不知道,”傑森說,“我甚至都不知道什麽是——”他差點脫口而出“超微型發射器”,但馬上改口,希望警察沒有注意到。“什麽是電碼?”

“就是一個小點,先生。”初級警察提醒他,“你在聽我們說嗎?你是不是磕藥了?我看看,你的藥物記錄卡上沒有記錄去年的情況。”

一名很壯實的警察發話了:“這說明證件是真的。不然誰會故意在假證上留下罪證呢?除非腦子燒壞了。”

“一點沒錯。”傑森說。

“好吧,這不歸我們管。”高級警察把傑森的ID卡還給他,“讓他去對付藥品監察員吧。向前走。”他用警棍把傑森搡出隊伍,接著查他身後那些人的ID卡。

“這就結了?”傑森對那名壯實的警察說。他簡直不敢相信。不,千萬不要流露出這種表情。他對自己說,向前走就是了!

他繼續向前走。

他路過一盞路燈壞掉的地方,從陰影裏跑出一個人,碰了碰他,是凱西。他瞬間石化,心臟幾乎立即停止跳動。“你現在怎麽看我?”凱西說,“我為你做的一切,怎麽樣?”

“很棒。”他簡短地回答。

“盡管你羞辱我、遺棄我,我卻沒有出賣你。”凱西說,“但你要遵守承諾,今晚和我在一起。你明白嗎?”

他必須佩服她。她居然埋伏在這個臨時檢查站旁邊,親眼見證她偽造的證件足以讓他通過警察的盤查。如此一來,他倆之間的關系翻轉過來:他欠她一個人情。他再也不是那個憤憤不平的犧牲品了。

現在,她完全掌握了話語權。首先是大棒,她隨時可以向警察告發他,然後是金元——可以蒙混過關的偽造ID卡。這女孩完全把他捏在手掌心裏。他必須承認這一點,對她,也對自己。

“總之你別擔心,我能搞定檢查站。”凱西把右手舉起來,指著衣服的袖口,“這兒有個灰色識警標簽,只有他們的廣域鏡頭才能發現。所以我絕不會蠢到被他們抓住。我得說——”

“讓它待在那兒吧,”他厲聲打斷,“我不想聽這個。”他快步走開。女孩跟了上來,像只靈巧的小鳥似的。

“想和我回小房子去嗎?”凱西問。

“讓那個狗窩去死吧。”老子在馬利布有一間浮空房,他心想,有八間臥室、六間旋轉浴室,四維客廳的天花板望不到盡頭。現在,因為一些我無法理解也無力控制的原因,我居然要在這些鬼地方浪費時間。我要去那種下三濫的蝸居。垃圾飯館,垃圾平方的工作室,垃圾立方的單室廉租房。我幹了什麽缺德事?難道現在遭報應了?我是不是做了什麽虧心事連我自己都忘了,還是根本就沒有意識到?他心想,什麽惡有惡報,狗屁,他早八百年前就學到這一點:從來就沒有什麽惡有惡報,更不要提什麽善有善報。到頭來沒有一件事是公平的。我不是早就知道這一點了嗎?除非我這麽些年都白活了。

“你猜我明天購物清單上的第一樣東西是什麽?”凱西說,“死蒼蠅。你知道為什麽嗎?”

“蛋白質成分很高。”

“沒錯,但不是這個原因,我又不是自己吃。我每周都會買一袋死蒼蠅給比爾,我的烏龜。”

“我沒看到什麽烏龜。”

“在我的大公寓裏。你不會真以為我買死蒼蠅是給自己吃的吧?”

“De gustibus non disputandum est。”他說了一句格言。

“讓我想想。意思是:口味問題無須爭論,對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