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客

迪廳裏燈光昏暗,擠滿了人。

舞曲的聲音震撼著地板,空氣裏充滿了香水和汗水混合的強烈味道。

人們扯著嗓子大喊大叫才能聽到彼此的講話。

我傾聽著那些聲音,努力辨別它們使用的語言和口音:

這些客人來自英國、澳大利亞、美國、德國、法國,其中還有一些日本人。

馬路上,同一寢室和左鄰右舍的學生們紛紛手持冰啤酒,仰頭觀望著處女座方向一簇簇明亮的光帶劃過天際,照亮了整個夜空。和普通的流星不同,這些光帶沒有在一兩秒鐘之內就燃燒殆盡;相反地,它們好似從玻璃窗上滾落的雨滴,慢慢地爬過蒼穹,燃燒的尾巴漸漸消失在黑暗裏。

“你在想什麽?”我問身邊的一個女孩——她一頭黑發,棕色的皮膚,臉上反射著汗水的光澤。我想她應該來自於東南亞地區。初夏的晚風帶來她身上淡淡的香水味——如花兒一般芬芳,清新怡人。從她一直握在手裏的書本判斷,她可能是住在我們宿舍樓下的法律系學生。劍橋法學院有很多人都住在校園的這個角落裏。

“就像在觀看世界末日一樣。”她答道,“你就是那個每天晚上一到《大衛深夜秀》時,就在我天花板上做傑克跳的家夥,對吧?我叫羅拉。”

“我只有在那個時候才有時間鍛煉。我是馬特。”

我們一起分享了一瓶啤酒,繼續觀看天上的火雨。

那天晚上,一共有四百五十三個探測器降臨地球。

每個探測器的大小相當於一個小個子人類,五英尺高,一英尺多寬,上面是一個垂直的黑色筒狀物體,往下漸漸變細,到底部形成一個圓點。它的形狀和無光的表面讓人聯想到動畫片裏爆炸前一毫秒,只差一英尺落地的炸彈。

所有的官方組織都試圖與這些探測器建立聯系,但一切嘗試都失敗了。人們只要靠得稍微近一點兒,它們就會像野生動物似的立刻躲開,退到安全距離以外又停下來。所有采用基本物理常數進行的表達方式——包括閃光燈、叮當作響的鈴鐺、脈沖無線電波,甚至對著探測器輕柔地噴射空氣——都無法獲得任何有意義的回應,對著它們演奏音樂或是展示藝術品也無濟於事。同時,探測器外殼似乎可以阻擋一切遠程成像技術(例如超聲波、雷達,或更加超乎尋常的射線)。每當靠近時,可以聽到它們發出一種類似於蜂巢般的嗡嗡聲,但聲音雜亂無章,毫無規律可循。如果它們是想借此與人類進行交流,那完全不知所雲。

就這些探測器而言,它們沒有發出機器人一樣的聲音,沒有搜集任何樣品,沒有綁架任何人,沒有拍攝全息圖片,也沒有流露出要求會見某位領導人的興趣。它們僅僅是飄浮在繁華大街上來往的行人當中,或是跟著在快車道上行駛的汽車,沿高速公路一路向前;有時候,它們會在同一地點漫無目的地停留好幾個小時;有時候,它們呼嘯著穿越大海,背後留下一串音爆。

“它們到底想幹什麽?”人們一直在討論這個問題。毫無疑問,這些探測器分明對人類很有興趣,因為它們都集中在人口密集的區域。不過,它們總是遠離戰爭地帶。是因為它們自身太脆弱嗎?還是因為把它們送來的生命憎惡暴力?或者這本身就是一個精心設計的把戲,讓我們認為探測器對人類的軍事能力不感興趣,從而讓人類掉以輕心,暴露自身的弱點?

後來,有人拋出了這樣的觀點,如果一個種族可以實現星際航行,那它一定是具有攻擊性和威脅性的。他們還說,如果我們不想步阿茲台克人和印加入的後塵,那最好摧毀那些探測器,利用它們取得技術進步,然後為迎接報復性打擊做好準備。可是,探測器散布於全世界的各個大陸、各個國家,不可能讓所有政府達成一致的秘密安全協議,同時向探測器發動進攻。如果各自行事,那些不喜歡美國的國家也許會選擇對這些探測器頂禮膜拜,希望獲得外星力量的支持。

總統宣布說,最安全的辦法就是不管那些探測器,不對它們做出威脅的姿態,不願意讓它們窺探到的地方就鎖好大門,拉好窗簾。

幾個月後,新聞媒體停止了對它們的追蹤。除了懸浮在空中進行觀察之外,探測器再也沒有其他舉動,地球上的一切——暴風、洪水、原油泄漏、飆車、戰爭和追逐名人——都一如既往。軍方和科學家們還在繼續監視它們,但大多數人已經失去了興趣。

可是,我的心裏仍舊抱有這樣的疑問:它們到底想幹什麽?我幾乎整天守在一個叫做“接觸”的網站上,那些和我一樣的人紛紛齊聚於此,分享彼此觀察到的東西,討論有關探測器的理論。我們根據這些探測器在各大洲的活動情況勾畫出地圖,根據它們發出的嗡嗡聲分析諧頻,試圖破解這些噪音的含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