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送子遠行(第2/14頁)

四人立在岸邊,等地下實驗室開門。為了保密,此處的規矩是等快艇遠離之後才開門。四人隨意閑聊著,欣賞著水天一色的風光。姬人銳多次來過這兒,比較熟悉,指著前邊一道石坎說:

“門就在那兒,但偽裝得很好,外邊根本發現不了。”

放眼望去,小島保持著荒涼的原貌,幾乎沒有人工留下的痕跡。半人深的茅草在秋風中抖動著,荒島沒有沙灘,水邊是拍岸浪沖刷過的白色硬土,坡度平緩處堆著一些類似細沙的東西,但仔細看並不是細沙,而是貝殼的碎屑、粘土顆粒之類。淺水中偶然可見活的貝類,也有小魚倏然往來。但島上景色比起姬人銳上次所見也有不小變化:青白色的茅草中嵌著很多深綠色的斑塊,多是生命力強悍的野菜或野化過的農作物,如莧菜、灰灰菜、馬齒莧、掃帚苗等。低矮的黃豆與茅草糾纏在一起,豆莢已經由青轉黃。也有低矮細小的燕麥、高粱和粟子,大都已經結實。草叢中,眾多的螞蚱在草尖上飛行,在疏草處蹦達,密度相當大。大家知道,這些都是數次飛播的結果,是為新人類準備的食物。

視野中也能看到幾根細長的石柱,與周圍景色相比有些突兀,晚霞為它塗上半邊紅色,石柱頂上的攝像頭在微微轉動。這種石柱共有25處,是荒島地面上唯一的人造物。

門開了,喬治在門邊向他們招手,四人快步進門,門隨即關閉。地下室不算太寬敞,二百多平方的樣子,室內只有喬治和一位女助手。此刻女助手正伏在一個巨型屏幕前,屏幕分割成25個畫面,展示著全島的景象。畫面大都是荒島原貌,只有五個畫面上各有兩枚白色的“人蛋”,有的位於崗坡,有的位於水邊。喬治做一個示意,女助手把某個分割屏幕切換成整體畫面,再放大成近景。鏡頭中兩枚人蛋平臥在水邊緩坡上,外邊包著一層透明的柔性物質,透過外殼能看到黒色的蛋殼。喬治說:

“現在顯示的是1:1的畫面,所以你們看到的是真實大小的人蛋。去掉蛋外的輕雲材料覆層,實際大小和成人頭顱差不多。”他用的是漢語。這位生物學領域的天才也是個語言天才,這些年他的漢語已經說得倍兒溜了,語調中還帶點兒老北京的油子味兒。

“是黑色的?”林秉章笑著問,“我總認為蛋殼都是白色的,或是有斑點的。”

“它是靠陽光孵化,使用黑色蛋殼容易吸熱。你們來得正好,這兩枚馬上就要破殼了。它們已經孵化了一年半。你們知道的,為了讓他們破殼而出時足夠強壯,我在設計時有意把孵化時間大大拉長。所以它們不該被稱作胎兒,我杜撰了一個名稱,叫胎幼兒吧。”

“聽說你設定的孵化溫度是37.8度,和雞的孵化溫度一樣。但你是依靠陽光孵化,白天可以到這個溫度,晚上呢?”林秉章問。

“那層透明的輕雲覆層可以讓陽光透進去,但阻止熱量向外散發,保暖性能絕佳,而且在溫度超過38攝氏度時覆層變得不透光,這樣可維持一個恒定的孵化溫度。”喬治笑著說,“有關技術細節一時說不完,等閑了再告訴你們。反正好多方法都是從鴨嘴獸、鱷魚、烏龜、黑熊那兒剽竊的生物專利,再加上一些人類技術,來了個集大成。”

褚貴富搖搖頭:“但沒哪種動物的卵需要孵化一年半。你咋保證這些人蛋冬天不結冰?”

喬治贊賞地看看他:“你倒是問到了關鍵處。冬天陽光太弱,即使有輕雲覆層也無法保持那個溫度。但人蛋真正的孵化期其實只有28天,比鳥類稍長,是在夏天進行的。其後的孵化過程,實際是一個溫血動物窩在蛋殼內冬眠,依靠殼裏的蛋黃蛋白來長身體和保持體溫。”

“噢,是這樣啊,你們這些大腦袋科學家真是厲害。”

魚樂水突然說:“看,這枚人蛋在動!”

喬治說:“這兩個月來經常動的,我們稱之為胎幼兒的夢遊。它馬上就要破殼了,各位先生女士,我這會兒反倒臨事而懼了。盡管我的設計非常嚴格而謹慎,盡管它們確實已經如我設計的程序進行著正常的孵化,盡管X光攝像已經顯示殼內是正常的人體,但我還是心裏沒底。比如他出生後是否不會兩足行走而只能爬行?要知道他們不會有大人來教走路,而動物基因中四足爬行的程序更為強大。甚至他們出生後會不會喝水?我都不敢保證。”

褚貴福不客氣地說:“是個活物都知道渴了喝水,要不幹脆讓它死球算了。”

喬治苦笑著說:“對,老褚你說得對,每種生靈都具有這種本能。但在生物學家眼裏,所有‘本能’終歸是用技術途徑來保證的,它應該是隱藏在DNA中的一套嚴密程序,包括對體液內缺水狀態(渴)的不間斷監控,包括對水的物理性質的辨認,包括‘渴’與喝水動作之間的聯動,等等。這樣的生物程序肯定是存在的,只是現代科學還沒有過細地破譯。生命是大自然妙手偶得的至寶,又經過四十億年的錘煉,科學還遠未探知它的全部秘密。我是一個膽大妄為的家夥,肆無忌憚地篡改了上帝的原設計,可是在我的改制過程中是否無意毀掉了原有的‘喝水程序’,真的是一個未知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