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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爾不去管這個。瑞秋喝完了奶,他柔聲對她唱歌。他本已走到山谷的入口,但是現在他又慢慢地走回獅身人面像。墓群正閃著前所未有的熾烈光芒,電子激起的氖氣射出刺眼的光芒,泛著層層光波。上方,西沉的太陽發射出最後幾束光芒,將低雲染成了一片淡彩火焰的雲冪。

距離瑞秋的最後一次生日慶典只剩下三分鐘不到了。索爾知道,即便領事的飛船現在抵達,他也來不及登船,更來不及將孩子送入冰凍沉眠。

他也不想這麽做。

索爾慢慢地爬上通往獅身人面像的階梯,心中料想著二十六標準年以前,瑞秋也同樣走過這條路,從沒想到在那黑暗的墓穴中等待著她的,竟是這樣的命運。

他在最後一級台階上稍作停歇,深吸一口氣。現在已經可以明顯地感覺到太陽射來的光線,它充滿了天空,似乎要引燃獅身人面像的雙翼和上部物體。墳墓自身似乎在散發著它儲積的光能,就像希伯倫沙漠中的巖石,多年以前索爾曾經在那兒的荒漠中漫步,尋找啟示,卻只找到了憂愁。空氣也微微地閃著光,風聲漸起,將砂粒吹過山谷地面,復又溫和下來。

索爾在頂級石階上單膝跪下,脫下瑞秋身上裹著的毛毯,直到孩子只穿著柔軟的棉布嬰兒服。繈褓。

瑞秋在他的手中扭動著身子。她的臉頰發紫,十分光滑,那一雙小手紅紅的,用力握拳,又放開。索爾的記憶中,當醫生把那個嬰孩遞給索爾的時候,她就完全是這樣的,他當時也是像現在這樣注視著他新生女兒,然後把她抱上薩萊的腹部,讓做母親的也能好好看看。

“啊,上帝呀。”索爾吸了口氣,又垂下另一條腿,現在是真正地跪下了。

整個山谷都搖撼起來,仿佛是地震的顫動。索爾能夠模模糊糊地聽到南部遙遠之地傳來的持續不斷的爆炸聲。但是現在,更讓人憂心的是從獅身人面像中射出的駭人光線。索爾身後的影子遠遠地拖在階梯之上,延伸過整個山谷地面,足有五十米長,隨著墳墓的搏動和光芒的振顫,也在不住跳躍。索爾眼角的余光瞥見其余的墳墓也亮起輝煌的光芒——如同巨大而結構復雜的原子反應堆熔毀前的最後幾秒鐘。

獅身人面像的入口律動著藍光,然後變成紫羅蘭色,最後變成慘白。獅身人面像之後,光陰冢山谷上方的高原壁墻之上,一棵令人難以置信的巨樹閃著微光出現了,那巨大的樹幹和尖利的鋼鐵樹枝刺穿發光的雲層,直通其上。索爾飛快地瞥了一眼,望見那些三米長的荊棘和上面掛著的可怖果實,然後他又看回獅身人面像的入口。

不知何處,風聲怒號,雷聲隆隆。某個地方,朱紅色的塵霧像幹燥的血幕飄揚起來,映照在墓群可怕的白光之下。不知什麽地方,眾人大聲呼號,齊聲尖叫。

索爾不去理會這一切。他的雙眼只顧看著他女兒的臉,還有她身後遠處,現在,有個影子塞滿了墓群閃光的入口。

伯勞出現了。這怪物不得不低下頭,它那三米高的身軀和鐵刃才堪堪掃過門頂。它走上獅身人面像的頂層走廊,朝前行進,這半生物半雕塑的東西,每跨一步,都伴隨著夢魘中那可怖的沉著。

漸逝的天光在怪物的甲胄上泛起波紋,如瀑布一般淌下弧形的胸甲,流向鋼鐵荊棘,在每一個關節上冒出的指刃和柳葉刀上閃耀。索爾把瑞秋抱在胸前,直直地望進那個被看作是伯勞眼睛的千面紅色熔爐。日落淡入了索爾不斷重現的夢中那血紅的光芒。

伯勞的頭微微轉了轉,毫無摩擦地轉了個圓圈,向右旋轉九十度,向左旋轉九十度,好像這怪物在環視他的領地。

伯勞向前走了三步,停在索爾面前不到兩米的地方。怪物的四只手臂扭曲著舉起來,指刃舒展。索爾緊緊地抱著瑞秋。她的皮膚濕潤了,她的臉龐因為出生時的吃力而發青發紫。只剩下幾秒了。她的雙眼向著不同的方向轉動,似乎要努力看清索爾。

答應他,爸爸。索爾記起了夢。

伯勞的頭低了下來,直到那恐怖的頭罩之下,紅寶石的雙眼死死盯住了索爾和他的孩子。它水銀的下顎略微分開,露出裏面一層層一排排的鋼鐵鋸齒。四只手伸到前頭,金屬手掌朝上平攤,停在了索爾面前半米的地方。

答應他,爸爸。索爾記起了夢,記起了他女兒的擁抱,他意識到,在最後——當其余的一切都灰飛煙滅——對於所愛之人的忠誠是我們能夠帶入墳墓的唯一東西。信任——真正的信任——便是那種愛的托付。

索爾舉起他新生垂死的孩子——幾秒鐘大的孩子,現在正以她最初和最後的呼吸啼哭著——把她遞給了伯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