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第2/3頁)

“我記得。”女士笑道。她沒有說實話。她是用自己昂貴的通信志接口訪問了數據網,才獲得了這些信息。

我並不需要訪問……這個詞真是別扭,又顯得累贅,盡管它帶著些許古韻,我還是不由得討厭它。我在思維中閉上雙眼,進入數據網,穿過華而不實的全局屏障,漸漸滑入表面數據的波濤之下,跟隨她閃閃發光的訪問臍線追尋到黑暗的遙遠深處,那裏流動著“安全可靠”的信息。

“我叫戴安娜·弗洛梅,”她說,“我先生是天龍星七號的交通部部長。”

我點點頭,握住她伸過來的手。她絲毫沒有提及另一點,事實上她的丈夫在受到政治後台提拔去天龍星之前,曾經是天國之門上黴菌擦洗工聯盟的頭號蠢蛋……也沒有提起她改名前叫作蒂尼·奶頭,曾經當過娼妓,被中池荒地的肺管代理商包養做舞女……沒有告訴我她曾兩次因濫用閃回被捕,第二次還在半途上把一名家庭醫師打成了重傷……也沒有告訴我她九歲的時候毒死了自己同母異父的弟弟,只是因為他威脅說要向她繼父告狀,說她正在和一個泥灘礦工交往,那個人叫作……

“見到你真高興,弗洛梅女士。”我開口道。她的手暖暖的,不過握手的時間略微有些長了。

“這難道不激動人心嗎?”她深吸一口氣。

“你說什麽?”

她張開雙臂做了個動作,包納了整個夜色、剛剛亮起的熒光球、花園、人群。“啊,宴會,戰爭,所有的這一切。”她說。

我微微一笑,點點頭,嘗了嘗烤牛肉。烤得很嫩,味道很棒,不過太鹹了,讓人想起盧瑟斯克隆槽裏的東西。魷魚似乎也是貨真價實的。服務員過來呈上香檳,我舉杯咂了一口。味道有些低劣。自從舊地滅亡以來,高品質葡萄酒、蘇格蘭威士忌和咖啡就成了三大不可替代品。“你認為這次戰爭必須打響嗎?”我問。

“當然了,他媽的當然必須啦。”戴安娜·弗洛梅張嘴剛要說話,她的丈夫就代她回答了。此人剛從後邊走來,一屁股坐上我們一同用餐的仿真原木。這是個高大的男人,至少比我高一英尺半。但是且慢,是我身材矮小。在我的記憶中,我曾經寫過一句自嘲的詩行,把自己描述成為“……約翰·濟慈先生,五英尺高”。雖然我實際上有五點一英尺,在拿破侖和威靈頓在世的年代,男人的平均身高僅有五點六英尺,所以那時我只能算是略微有一些矮,可現在我竟是矮得荒唐,因為生活在普通重力水平星球的男人,普遍身高從六英尺到七英尺不等。另一方面,根據肌肉組織或是體格來說,我顯然不可能宣稱自己來自高重力的星球,所以在所有人的眼裏,我就是個矮家夥。(我跟你們講這些的時候,用的都是我考慮問題時慣常使用的計量單位……自從我在環網內重生,我的思維便經歷著無數改變,其中,以公制進行思考是迄今為止令我感覺最為困難的。有時候我甚至都不願意去嘗試。)

“為什麽戰爭必須打響?”我問戴安娜的丈夫,他名叫何蒙德·弗洛梅。

“因為他們那些天殺的要自討苦吃。”這個大塊頭憤憤不平地說道。他的臼齒磨得嘎啦嘎啦直響,滿臉橫肉都抽緊了。那脖子短得可以忽略不計,皮下的胡茬兒郁郁蔥蔥,顯然挺住了所有脫毛膏、刀片和剃須刀的攻勢。那雙手比我的要大出一半,並且比我的有勁很多倍。

“我明白了。”我說。

“那些天殺的驅逐者他媽的要自討苦吃。”他重復著這句話,重復了同我爭辯的最終結論。“他們在布雷西亞和咱們瞎攪和一氣,現在又來騷擾咱們,在……在……什麽地方來著……”

“海伯利安星系。”他的妻子說道,不過她的視線一直沒離開過我。

“對,”她的貴族丈夫附和道,“海伯利安星系。他們想把咱們整慘,現在咱們就得去那兒,給他們看看霸主絕不能容忍這種事。明白嗎?”

記憶中,當我還是個男孩的時候,我就被送到約翰·克拉克在埃菲爾德的學院,那裏有一大幫像弗洛梅一樣腦瓜愚笨、拳頭結實的惡棍。我一開始到那兒的時候,要麽避開他們,要麽對他們低聲下氣以求和解。但自從我母親死後,世界就改變了,我會用小手緊攥石頭,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站起來,追在他們屁股後頭,哪怕他們對我拳打腳踢,令我鼻子沾血,牙齒松動,我也不依不饒。

“我理解。”我輕輕地說。盤子已經空了。我舉起杯中剩下的劣質香檳,向戴安娜·弗洛梅敬酒。

“給我畫張像。”她說。

“不好意思,你說什麽?”

“為我畫張像,賽文先生。你是名藝術家。”

“我的確是個畫家,”我說,空手打了個無奈的手勢,“但我沒帶畫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