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雷 電(第2/5頁)

我在走道上殺死十人,炸掉造船廠時又害死一萬三千名同胞。雖然他們的面孔不至於糾纏著我,只是內心那抹恐懼怎麽也甩不開。

截至目前,我尚未與阿瑞斯之子基地取得聯系,所有頻道全部失效。這代表銀種人破壞傳輸站的計劃已經完成,現在金種和紅種都面對同樣的信息障礙。

我為洛克安排他應得的葬禮。詩人想必不願留在異鄉,所以我將他送往太陽。靈柩是金屬材質的太空魚雷。我和野馬將遺體安置進去,偷偷讓號叫者從人滿為患的停屍所搬出來,私下舉辦告別式。我們死了太多自己人,而我為敵方將軍痛心疾首的模樣是不能公開的。

為他哀悼的人少之又少。洛克念念不忘的金種同胞就算記得,也只會給他安上弄丟艦隊的臭名,堪比古代的蓋烏斯·特雷恩蒂烏斯·瓦羅,竟傻得在坎尼讓漢尼拔包圍得逞。對革命分子而言,洛克只是個金種,自詡超凡入聖,但碰上收割者也不得不屈服。

看著曾有深厚情誼的朋友化為冰冷的屍體,我不禁感到寂寥,好像捧著再也無法安放花朵的花瓶。

我希望洛克和從前的我一樣相信來世,但我究竟是什麽時候失去信仰的,我甚至無法肯定。應該並非一朝一夕吧,而是慢慢被迫面對現實,假裝相信往生谷存在,心裏會比較好過。要是洛克死前能抱著對新天地的期待,那該多好。可惜他自刎前仍只肯定金種文明,懷抱著一個自我中心的信念沉入黑暗。

那絕對不是什麽愉快的事。

輪我跟他道別了。當我凝視洛克的面孔,腦海中浮現的都是回憶。月球宴會前他在床上看書的模樣(後來被我用麻醉針紮了);還有他盛裝打扮,約野馬一起去愛琴城看歌劇,過來約我同行,還說天琴座奧菲斯的故事一定能打動我。還有,院訓時大戰結束,守在爐火邊的他一見我活著回來,大大地笑開,沖上來擁抱我。那時我們根本還沒長大,只是一群男孩。

如今,他的身體失去溫度,眼周發黑,一點兒年輕氣息也不剩。因為我,他再無可能與別人白頭偕老,享受天倫之樂。我想起了塔克特斯,眼淚湧上。

我的朋友(特別是號叫者)並不贊同我讓卡西烏斯也參加告別式。可是我認為缺了他的最後一吻,對詩人會是一大遺憾。卡西烏斯腿上還有鐵鏈,手也被磁力鎖箍在背後,但我過去為他解開,讓他可以與洛克好好告別。卡西烏斯莊重地彎下腰,在詩人額上輕輕一吻。

卡西烏斯與洛克道別後,金屬艙門重重關上,塞弗羅走進來。他依舊不同情洛克,和野馬一樣只是沖著我才出席,怕這裏會需要支持。洛克出賣我和維克翠,最重視忠誠的他自然無法接受。在塞弗羅眼中,洛克沒把別人當朋友,連野馬也這麽想。她同樣是受害者,而且為此失去父親。即便尼祿·歐·奧古斯都有諸多不是,也改變不了血濃於水的事實。

他們等我開口說話,但我無論說什麽都只會引來更多怨懟不滿。於是,我按照野馬事前忠告,不逼別人聽我美言這位眾人心目中的叛徒,只念了以前他喜歡的一段詩:

莫畏烈日驕陽,

莫懼凜風寒霜,

俗務盡,凡緣了,

志已酬,返家鄉。

流金歲月終有時,

煙囪蒙塵土飛揚[30]。

“Per aspera, ad astra.”包含塞弗羅在內的所有金種一同低語。按下按鍵後,洛克從眼前離去,與拉格納還有世世代代的勇者一同朝太陽奔去。其他人走了,我還留在原地,野馬陪在我身旁,注視著被帶走的卡西烏斯。

“你對他有何打算?”等到只剩我們她才開口問。

“不知道。”我有點兒不高興。為什麽要在這時候提起呢?

“戴羅,你還好嗎?”

“還好,只是想一個人靜一靜。”

“嗯。”但野馬沒走,反而靠得更近,“不是你的錯。”

“我說我想靜一靜——”

“不是你的錯。”

我發起脾氣,暗忖她為什麽不肯走,一轉身卻看見那雙太過溫柔坦誠的眼睛,壓抑在肋骨底下那股窒悶全部爆發,淚水不聽使喚地沿兩頰滑落。

“不是你的錯。”她將我拉過去,我忍不住啜泣。野馬摟著我的腰,額頭抵在我胸膛。“不是你的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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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我和朋友一起用餐,地點在從洛克易主而來的大房間。大家安靜無聲,連塞弗羅也不多話。

維克翠出發後他就心事重重。事實上,這幾天下來軍隊眾人內心都蒙上陰影,不過只有在場幾位知道目的地,所以心情也比一般官兵凝重。

野馬想守在我身邊,但我不願意。我需要時間思考。於是我沒說什麽就關上門,一個人躲在桌邊,躲在傷痛裏面。朋友來參加葬禮是為了我,不是洛克,只有賽菲態度比較仁慈,然而那也是因為她在前往木星途中不斷見證洛克的軍事天才,能以比較純粹的眼光欣賞。無論如何,最後只有我一人還將洛克視為摯友好好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