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題變奏

Ⅳ 愛

拉撒路懶洋洋地躺在吊床上,搔著自己的胸脯。「哈瑪德婭德[1],」他說,「這個問題很復雜呀。十七歲那年,我認為我在戀愛,其實不過是荷爾蒙分泌過多,加上自欺欺人罷了。差不多一千年以後我才經歷了真正的愛情,而且我是過了好一陣子才意識到自己陷入了愛河。當時我連世上還有『愛』這個詞都忘了。」

艾拉·維薩羅的「漂亮女兒」看上去有些迷惑不解。拉撒路心想,艾拉實在過手謙虛了:哈瑪德婭德不單單是漂亮,而是驚人的美麗。哪怕是最挑剔的伊斯堪德裏安的代理人都會認定她是完美的絕品,並競相出價,使她在法蒂瑪的拍賣會上以最高價格成交。

哈瑪德婭德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相貌出眾,但伊師塔卻很清楚。在艾拉的女兒成為拉撒路「家庭」成員的前十天裏(拉撒路就是這樣看待他們的。「家庭」這個詞很恰當,因為艾拉、哈瑪德婭德、伊師塔和格拉海德都是他的後代,現在都被允許稱他為「祖父」),伊師塔變得有些孩子氣,總想把自己插在哈瑪德婭德和拉撒路、或是哈瑪德婭德和格拉海德中間,甚至不顧自己分身乏術。

這種拙劣表演讓拉撒路覺得很有趣。他不清楚伊師塔是否意識到了自己的行為。最後他得出結論,可能沒有。他的這位回春主管做事一板一眼,沒什麽幽默感,如果她意識到自己又回到了青春期的話,會被嚇壞的。

但伊師塔的嫉妒沒有持續多久。無論遇到什麽事,哈瑪德婭德總是保持著溫柔友好的態度,讓人無法不喜歡她。拉撒路想,這是不是她有意培養起來的一種處世方式,以保護自己不受相貌不如她的姐妹們的嫉恨——或者這僅僅是出於她的天性?他沒去尋找答案。伊師塔現在樂意坐在哈瑪德婭德身旁,甚至願意在她和格拉海德之間給哈瑪德婭德留出一些空間來,還讓她幫忙做飯,打打雜。哈瑪德婭德成了事實上的助理「家庭主婦。」

「如果我必須要等上一千年才能理解那個詞的話,」哈瑪德婭德回答道,「那我可能永遠都不會理解了。密涅娃說這個詞無法用格拉克塔語來形容。我雖然會說古典英語,但思考的時候用的還是格拉克塔語,說明我並沒有真正掌握英語。『愛』這個詞在古老的英語文學中經常出現,成了我用英語思考時的障礙。」

「那我們就用格拉克塔語說說吧。反正英語從來沒被用來思考過什麽正事;它不是一種適合邏輯思維的語言。相反,它是一種感性語言,適用於掩蓋邏輯謬誤。它正處於向理性演化的過程中,還沒有成長為一種理性的語言。絕大多數講英語的人對於『愛』這個詞的理解並不比你深,盡管他們總在使用這個詞。」

拉撒路補充說:「密涅娃!我們要試試為『愛』這個詞下個定義,你想加入我們嗎?如果想的話,請轉換到你的個性模式。」

「謝謝你,拉撒路。艾拉-伊師塔-哈瑪德婭德-格拉海德,你們好。」沒有肉體的女低音回答道,「我一直都處於個性模式。你允許我使用自己的判斷,所以我一般都處於該模式下。你看起來氣色很不錯,拉撒路,每天都更年輕了些。」

「我也感到年輕了。但是,親愛的,進入個性模式以後,你應該告訴我們。」

「我很抱歉,祖父!」

「別說得這麽謙卑。你只需要說,『好的,我知道了』就行了。如果你能對我或者艾拉說一聲『去死吧你』,只需要一次,就會對你大有好處。相當於清理你的電路。」

「可我不希望對你們中的任何一位說那樣的話。」

「這就是問題所在。多跟多拉相處,你肯定能學會說這句話。你今天和她說過話嗎?」

「我正在和多拉說話,拉撒路。我們在玩五個維度的趣味象棋,她還在教我唱你教她的歌。她先教了我一首歌,然後我用男高音領唱,她用女高音唱和聲。通過控制室裏的揚聲器,我們能聽到自己的聲音。我們正在唱《一只球的憤怒》。你想聽聽嗎?」

拉撒路畏縮了,「不,不,不聽這首。」

「我們還練了其他幾首歌,有《瘦高個裏爾》,《育空市傑克的歌謠》和《難以擺脫的比爾》——唱這首的時候,多拉唱女高音和男低音。還有《從加拿大來的四個妓女》,這個挺有趣。」

「不要,密涅娃。對不起,艾拉,我的計算機把你的計算機教壞了。」拉撒路嘆了口氣,「這不是我的本意;我原本只希望密涅娃能替我照料她。在這裏,我只剩這艘傻飛船了。」

「拉撒路,」密涅娃責備地說,「我認為你不應該說多拉是傻飛船。我覺得她很聰明。我不明白為什麽你說她把我教壞了。」艾拉一直躺在草地上曬太陽,眼睛上蓋了一塊小方巾。他用一只手臂撐起身體,「我也不這樣認為,拉撒路。我想聽聽最後那首歌。我想起加拿大在哪裏了,在你出生的那個國家的北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