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第6/10頁)

不,他沒法咽下這麽一個「正巧」理論,盡管它在那些自稱科學家的人中間十分流行。隨機偶合並非對宇宙的充分解釋——隨機偶合不足以解釋隨機偶合;罐子不能裝下自己。

剩下的還有什麽?「最低假設」也並不更值得青睞;奧卡姆的剃刀沒法切開首要的問題:聖靈的本質是什麽?(聖靈就聖靈吧,別在這個詞上糾纏不休了,你這個老混蛋。它是個盎格魯—撒克遜單詞,簡短、單純,不是什麽被禁的臟話。至於它所代表的東西,反正你不明白,就用它當個標簽也挺好。)

在所有假設中,我們有理由更青睞其中的一個嗎?當你一無所知的時候,答案無疑是:不!朱巴爾承認,盡管自己已經年紀一大把,但歲月並沒能讓他理解宇宙的基本問題。

弗斯特教徒沒準兒是對的。

但就算這樣,他狂躁地提醒自己,還有兩個問題沒有解決:他的喜好和他的尊嚴。假如弗斯特教徒獨占了真理,假如天堂的大門只對他們敞開,那麽他,朱巴爾·哈肖,一位紳士,寧願拒絕新啟示教而成為「罪人」,並且接受許諾給「罪人」的永無止境的痛苦。他的眼神不夠好,看不見上帝的臉龐……但也不算太壞,足以看出誰配得上跟自己平起平坐——而那些弗斯特教徒全不夠格!

但他還是看得出邁克為什麽會被誤導。弗斯特教徒在選定的時間「上天堂」,聽上去的確與自主「解體」很像。朱巴爾毫不懷疑,火星人的確是自主解體。可對於弗斯特教徒的這種做法,朱巴爾懷疑更準確的措辭或許是「謀殺」。當然,這一點從未得到證實,也極少有人做這樣的暗示。弗斯特是第一個按時「上天堂」的,死在他預言的那一刻;從那以後,這就成了他們擁有特殊恩寵的標志……已經好多年了,沒有哪個驗屍官莽撞到膽敢調查這些死亡事件。

倒不是說朱巴爾關心他們的安危什麽的——好的弗斯特教徒就是死的弗斯特教徒。

但這樣解釋起來恐怕會很困難。

拖延是沒用的,再來一杯咖啡也不會讓事情變得更容易些。「邁克,誰創造了世界?」

「抱歉?」

「看看周圍。所有這些。還有火星,恒星。一切。你、我、所有人。靈老有沒有告訴過你是誰創造了宇宙?」

邁克迷惑不解地說:「沒有,朱巴爾。」

「呃,難道你從沒想過?太陽從哪兒來?是誰把星星放在天上的?誰發動了這一切?所有東西,每一樣東西,整個世界,宇宙……誰創造了它,我們才得以在這兒談話?」朱巴爾頓了頓,對自己的說辭驚訝不已。他原本準備采取慣用的不可知論,結果卻發現自己不由自主地采取了過去律師培訓中傳授給他的方法:一個正直的律師,哪怕他並不贊同自己的委托人,也要極力為他申辯。現在的他就在努力支持他本人並不贊同、但卻為大多數人類所接受的宗教信仰。他發現自己竟然無可奈何地當上了族人正統教義的辯護律師,而對手——他也說不清對手是誰,也許是一切非人類的智能生命的觀點吧,「你的靈老們是如何回答這些問題的?」

「朱巴爾,我沒靈悟……『問題』在哪兒?我很抱歉。」

「呃?我沒靈悟你的回答。」

邁克有些遲疑,「我試著說。但詞語……詞語不……對。不是『放』。不是『創造』。是當下。現在的世界,過去的世界,將來的世界,都是當下。」

「『往昔如何今亦如何,沒有盡頭的世界——』」

邁克快樂地微笑起來,「你靈悟了!」

「我沒有。」朱巴爾悶悶不樂地回答道,「我在引用,呃,我們的一位『靈老』說過的話。」他決定另起爐灶;用上帝作為造物主的神性做開場白不大合適,邁克領會不了造物的概念。哼,他朱巴爾自己能不能領會這一點也還難說呢。很早以前他就同自己約定,在偶數的日子裏假定宇宙已由造物主安排妥當,奇數的日子裏則設想宇宙既非由誰創造,卻又持之永恒(有點像腦袋咬尾巴的蛇一樣夾不清)。哪個假說都能回避另一種假說的自相矛盾之處,同時又顯得荒謬無比。每個閏年,他多出了一天,可以完全沉浸於唯我論的放縱。就這樣,他把這個無法回答的問題擱置下來,三十多年來再也沒去想它。

朱巴爾決定先解釋最廣義的宗教,待會兒再來對付神和神性的概念。

邁克同意朱巴爾的看法。學識的規模確有不同,從巢仔也能靈悟的小學識到只有靈老才能充分靈悟的偉大學識。接下來,朱巴爾想在大小學識之間劃一條線,好把那些「偉大的學識」比做「宗教問題」。但他的這一嘗試並未成功。對邁克而言,有些宗教問題根本不成其為問題(例如「創造論」),其他一些在他看來又只是些「小」問題,其答案哪怕對巢仔也顯而易見(例如死後的生命)。朱巴爾放棄了,開始談起人類宗教的多樣性。他解釋說,人類有上百種不同的方法來教授「偉大的學識」,每一個都有自己的答案,而且個個都宣稱自己的答案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