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竊賊與記憶(第2/3頁)

蕾夢黛看上去也不一樣了。她不再是拿著樂譜、臉上長雀斑的姑娘,也不只是紳士。記憶的光暈環繞著她,那是過去上千個瞬間的鬼魂所形成的光暈。環繞著她的還有一個認知:她已不再屬於我。

“後來呢?”我問,“你怎麽樣了?他們怎麽樣了?”

“不就是那樣麽。他們生活,他們繼續,他們成為默工,他們回來。他們把自己變成與過去不一樣的新的東西。”

“那些人我一個都不記得了:艾薩克、巴蒂爾德、吉爾貝丁、馬塞爾,所有人。”我說,“我甚至不記得你。我強迫自己忘記了。這樣一來,等我被捕之後,誰也別想找到你們。”

“我很願意相信這就是原因,”蕾夢黛說,“但我太了解你了。別再糊弄自己。你逃了,因為你看見了對你來說比我們更重要的東西。”她淒涼地一笑,“難道我們真是可怕的陷阱,你非得把關系全部斬斷?”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蕾夢黛坐到我身旁,“我相信你,雖然這話或許沒什麽意義。”她看著氣球房子,“你離開之後,我很難過。我找了別人,但沒什麽用。我提前成為默工,這倒有點兒用處,一點點。但等我回來之後,我仍然憤怒。我認識了緘默,他讓我看到怒氣也可以派上用場。”

她一手捂住嘴,閉上眼睛,“我不關心你那個奧爾特女人想要你為她偷什麽。”她說,“最壞的事情你都已經做過了。從我這裏,從你自己那裏,你偷走了我們可能擁有的未來,而這個未來,你永遠不可能得到了。”

“你還沒告訴我出了什麽事——”

“別問了,”她說,“別問。”

我們靜靜坐了一陣,望著氣球房子。我有個瘋狂的念頭,我想切斷它們的繩索,好讓它們飛向火星蒼白的天空。但你沒法在天空生活。

“你的鑰匙在我這兒,”蕾夢黛說,“你還想要嗎?”

我笑了。“真不敢相信,原來我已經摸過它了。”我閉上眼,“我不知道。我需要它。債務必須償還。”

一部分的我渴望著它,這種渴望超越了一切,但我不能不考慮那個代價。不過是幾個只留下模糊印象的陌生人,我幹嗎要在乎他們?

“給我鑰匙時你說了一句話,‘讓我去找艾薩克。’好啦,這就告訴你了。”

“謝謝你,”我站起身,“我這就去。”

“好。我去跟緘默和其他人談談。等你辦完事,告訴我你的決定。如果你還想要它,只管開口。”

“等你辦完事,那出歌劇恐怕得重寫呢。”

她親親我的臉頰,“稍後見。”

艾薩克獨自住在迷宮區一座塔樓的小公寓裏。我傳給他一段匿名共同記憶,告訴他有客人來訪,他回答說他在家。開門後他直皺眉,但等我打開自己的隔弗羅,那張長滿胡須的臉一下子亮起來。

“保羅!”他給我一個熊抱,幾乎勒斷我的肋骨。然後他抓住我外套的前襟,拎著我上下搖晃。“你去哪兒了?!”他大吼一聲,我能感到他寬闊胸膛裏隆隆的轟鳴。

他一把將我拽進屋裏,像扔老鼠一樣扔到沙發上,“你他媽在這兒幹啥?我還以為你當了默工,或者被天殺的索伯諾斯特吃掉了。”

他卷起法蘭絨襯衣的袖子,毛茸茸的粗胳膊肌肉發達。一只粗壯至極的手腕上戴著厚厚的黃銅大表。盡管上面刻的字沒有露出來,看見它我仍舊忍不住往後一縮。

他說:“如果你是來糾纏蕾夢黛——”

我舉起雙手,“保證不是。我來是為了……公事,但我想見你。”

“哼。”他冷哼一聲,濃眉底下射出戒備的目光。然後,他慢慢露出笑容,“好吧。咱們喝一杯。”

他大步走向房間另一頭的小廚房,一路踢開地板上的雜物:書、衣服、臨時物質床單、筆記本。造物機開始發出咕嚕聲,我四下張望。墻上掛了把吉他;動畫墻紙上有給兒童看的卡通形象;書架很高,書桌上雪片般覆滿E紙片。

我說:“這地方一點兒沒變。”

艾薩克轉了回來,手裏拿著裝在臨時物質瓶裏的伏特加。“開什麽玩笑,這才二十年。春季大掃除是每四十年一回。”他對著瓶嘴灌了一口,又往我倆的杯裏各倒上兩指高的液體,“而且這期間我只結了兩次婚。”他端起自己的酒杯,“為女人幹杯。別跟我扯什麽公事,你是為女人來的。”

我沒說話,只是跟他碰杯。我們一起喝。我嗆得咳嗽,他哈哈大笑,粗獷的笑聲跟打雷似的。

他問:“那麽,是不是需要我來踢你屁股?或者蕾夢黛已經踢過了?”

“過去幾天裏,我屁股後面排了不少人呢。”

“啊,理當如此。”他又往杯裏倒酒,伏特加淌成一道瀑布,直灑到地板上,“說起來,又開始做那些夢的時候我就該想到,準是你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