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竊賊與盜版者(第4/5頁)

“沒有。”她的語氣毫無商量余地。

“好吧,那只能假設是本地的問題。咱們得調查調查。”

“我會調查。你要繼續完成任務。”

我慢慢起身。身體並未受損——骨頭都沒斷——但它假裝自己受傷了。到處都在痛,仿佛整個身體被一大塊瘀傷覆蓋。“沒錯,說到這個……”

“怎麽?”

“你肯定明白,這具身體,你不能只給我享受疼痛的特權吧。得讓它能做點什麽。如果我需要創造一個新身份,這具身體就得有點兒活動能力才行。哪怕只是要找這個叫蕾夢黛的姑娘,需要的也不只是眼睛和耳朵。更別說還得模擬隔弗羅知覺、還得保命——說不定我們還會再遇上之前那位能用不同的聲音表達自己心意的瓦西列夫朋友呢。”

她兩手對搓,仔細審視我。手上的皮膚開始自我清潔,凝固其上的薄薄一層血痂雪花般落下。

“噢,差點忘了,多謝你救了我的小命。”我往目光中加進些許暖意——絕大部分是真心實意的——又朝她露出自己最迷人的微笑,盡管我知道這純屬無用功,“你得給我機會報答一二才是。”

米耶裏皺眉道:“好吧,回去以後,我看看能做點兒什麽。現在就走。我們應該沒在隔弗羅之外留下公共痕跡,但義人似乎並不遵守一般人的規則。我可不想跟他們也杠上。”

“飛回去?”

她緊緊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拖到屋頂邊緣。街道在我之下一百米開外。“願意的話你可以試試。”她說,“不過你這具身體可沒有翅膀。”

那晚在酒店,我給自己做了一張新臉。

我們開啟隔弗羅全面隱私模式,繞了差不多半個城溜回酒店。簡直是過度被害妄想症。按理說有了全隱私隔弗羅,誰也不可能認出我們,可米耶裏非要這麽幹。她還設了某種防禦網:小光點從她手裏鉆出來,在門窗處來回巡視。

她毫無必要地提醒我:“別碰它們。”之後,她使出了貨真價實的魔法,讓我高興得差點兒親她一口。本來確實想親的,只不過我腦子裏還在閃回之前的畫面:她扯下年輕姑娘的胳膊,用它打死了三個人。言歸正傳,她閉眼幾秒鐘,我腦袋裏哢嗒一聲。不是什麽大手筆,不像我對抗阿爾肯時感受到的那種完全的自由,但已經很不錯了。自我意識和控制感大大增強。現在我知道這具身體的皮膚底下有Q粒子網絡,而Q粒子是人造原子,能模擬一切物質特性。也就是說,我可以模擬出各種顏色、形狀和外觀的表皮了。

米耶裏宣布自己的系統需要充電,還有些損傷部分要再生,所以提前休息了。培蝴寧繼續沉默,多半還在躲避軌道巡邏兵,或者黑進人家系統裏偽造可信的借口,以解釋她為什麽從它們眼裏消失了一段時間。所以自從越獄以來,我頭一次獨自一個人。

這感覺很好。有一陣子我什麽也不幹,只在陽台上看城市的夜景,邊看邊喝酒。喝的是單一麥芽威士忌。對我來說,威士忌就像內省:抿上一口,之後是片刻的安靜;余味揮之不去,邀請你仔細思忖舌尖上的滋味。

我在腦子裏把工具一件件擺出來。

隔弗羅並不完美,裏面有回路。在這些地方,代表某段記憶、某個事件或者某個人的節點有不止一個父節點。也就是說,當你分享無關痛癢的記憶、味道或者親密瞬間時,有可能會湊巧解鎖一大片外記憶。魂靈兒盜版者提供了描繪隔弗羅樹的軟件,能在對話中掃描關鍵節點。

此外還有中間人攻擊軟件,用於截獲命表與外記憶之間的量子通訊——但這種事需要大把蠻力,還得加上量子計算能力。這方面,我得跟培蝴寧談談。我還找到一個完美的隱私感官模仿器,真想立刻就動手試運行。最後是一組公共/個人密鑰和空白外記憶,任我挑選。我不願去想它們是怎麽來的,但至少臟活已經有人替我們幹了。傳輸中斷造成了少許碎片,好在目前說來,手頭的部分已經夠了。

馬上就要變成另一個人,這感覺很刺激,無盡的可能性在我肚裏撓癢癢。過去的我肯定曾在各種身份間切換:後人類、佐酷人、基準人、索伯諾斯特人。這讓我想要再次做回竊賊之神,這欲望強過所有一切。

我彈開表蓋,又看看照片。蕾夢黛啊,我該為你變成誰呢?之前我曾為你扮演過誰?她的笑容裏沒有答案,於是我合上蓋子,喝完酒,從浴室鏡子裏打量自己。

那張面孔——厚重的眼瞼、夾在頭發中的一絲灰——讓我再次想起米耶裏的雇主。無論她是誰,她肯定很久以前就認識我,她屬於監獄從我身上奪走的那部分過去。我看著鏡中的形象賞玩半晌。我並不自戀,但我喜歡鏡子,它們能幫你界定自己。最後,我開始測試身體對我的服從程度。變年輕些,我命令道,再高些,顴骨增高,頭發加長。鏡中的形象如水般流動,我腹中的興奮變成了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