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竊賊與乞丐(第3/5頁)

到目前為止,唯一的好處就是人造陽光,它來自空中那個明亮的小點,那裏曾經是火衛一。至少我在金星曬出的棕色皮膚很快就能恢復了。

“好掩蓋你那格列弗一樣的神情。”竊賊又說了一遍。

米耶裏突然覺得暈頭轉向:一種壓倒性的既視感壓迫著她的太陽穴。該死的生物信號輸入,佩萊格莉妮真的知道什麽東西最能叫我抓狂。在奧爾特的時候,在她的柯多,她曾與另外兩打人同住在一個冰洞裏,那是顆挖空的彗星,居住空間比培蝴寧大不了多少。但那時的感覺也比現在這樣強得多:通過量子臍帶,隨時意識到另一個人的思維與行動。她把大部分內容都過濾了,但時不時還是有想法和感受傳過來。

她搖搖頭。“好吧,”她說,“培蝴寧告訴我,這事兒我們只能用老式的笨辦法:一直走,直到——”

她在對空氣說話,竊賊已經不見蹤影。她摘下墨鏡盯著看,墨鏡裏肯定有什麽鬼把戲,某種幫助竊賊溜走的現實強化功能。可那只是普通的塑料。培蝴寧!見鬼,他在哪兒?

我哪兒知道,我又沒有他的生物信號鏈接。她幾乎能聽出飛船幸災樂禍的語氣。

“威屠。培克勒。撒阿塔納。該死的黑神。”米耶裏高聲咒罵,“我一定要讓他好看。”一對身穿革命白的夫婦拖著小孩從旁邊經過,向她投來怪異的目光。她笨手笨腳地用意識操縱自己的訪客隔弗羅界面,啟動了私密模式。古怪的憋悶感表明,她在周圍人眼中已經變成了占位符。

隔弗羅,當然了,我真蠢。她的記憶中有一道界線,分割開本地記憶體和外記憶。竊賊把幾秒鐘之前兩人交談的共同記憶傳給了她,而她那原始的隔弗羅照單全收。我在跟記憶說話。

米耶裏感到一陣強烈而尖銳的自我厭惡。很像她小時候得智能珊瑚感染那回,鋒利的尖刺從牙齒裏長出來、狠狠壓進牙齦。卡爾胡不費吹灰之力就治好了她,可她總忍不住要用舌頭去舔那些隆起。她咽下這感覺,精神集中到生物信號上。

這事兒並不簡單,除非借助超腦皮質,但那樣會被探測器發現。於是她努力集中注意力,關注自己的大腦與竊賊大腦相連的那部分。感覺仿佛試圖與幻肢重新聯結。她閉上眼、全神貫注——

“女士,行行好吧。”一個沙啞粗糙的聲音道。她跟前站了個赤條條的男人,隔弗羅很周到地將他的私處模糊成一團灰色。他膚色蒼白,沒有毛發,眼圈發紅,似乎哭了很久。他身上唯一的物件就是一只命表,厚厚的金屬表帶連接著清澈的水晶圓盤,掛在一只瘦骨嶙峋的胳膊上。

“行行好,”他說,“你從星星上來,只在這裏度過些許奢侈的時光,隨後便回到富饒與永生的世界。有福的人兒,請可憐可憐我吧。這一生我只余片刻光陰,很快就不得不開始贖罪。他們會拿走我的靈魂、將它擲進一台無舌的機器口中,讓我連呼痛也不能——”

你還好嗎?培蝴寧問,出什麽事了?

米耶裏想使用隔弗羅最基本的把戲——徹底隱私模式——將瘋子從自己的視界中隔絕,同時也將自己從對方視界中隔絕,然而隔弗羅層卻通知她說,她已經與另一個體達成隔弗羅合約,保證雙方都能對彼此進行表面觀察,持續時間為十五分鐘。

她不知所措,只好告訴飛船:我面前有個赤身裸體的瘋子。

他不是已經逃了嗎?

“容我祈求你賜給我幾秒鐘,對於你只是無足輕重的一點點時間。我將向你揭露自己所有的秘密。我曾是國王宮廷中的伯爵,半點不假,真正的顯貴。我並非你現在所見的模樣,我曾擁有屬於自己的機器宮殿,百萬的魂靈兒供我差遣。革命時,我在薩希斯公爵麾下作戰。你該看看真正的火星是什麽樣,老火星,只要幾秒鐘,我將讓你看到這一切——”說到這裏,蒼白的長臉上淌下淚水。“如今我只剩幾十個命秒,行行好——”米耶裏罵罵咧咧地起身往前走。她純粹是為了避開對方,卻發現周圍突然安靜了——她來到了廣場中央。

在這裏,往來的火星人動作萬分謹慎,大家都對彼此視而不見。遊客則不一樣,他們原本正通過飄浮的智能物質目鏡閱讀革命紀念碑上的名字,此刻紛紛扭頭看她。

那人緊抓她的袍邊:“只要花費一分鐘,哪怕幾秒鐘,你就能知道火星所有的秘密——”廣場裏沒有隔弗羅保護,他現在已是真正的全裸。她推開他的胳膊,只是正常人類的力量,而不是把那只胳膊連根扯斷的超人力量。然而對方卻發出尖利的慘叫,癱倒在她腳邊,一面呻吟一面依舊抓住她的衣裳不放。此刻她確信每個人都在偷看自己,雖說表面上大家都一臉若無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