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利巴之水(第6/10頁)

他記得祖父是這麽說的:“心靈是屬於它自己的地方,它能夠全憑自己把地獄變成天堂,把天堂變成地獄。”

他們曾經走在甲板上暢快呼吸,聽著海浪在下面一遍遍撲打布滿垃圾的海灘。海洋到哪裏去了?他曾經很好奇。

“我們的心靈曾經和宇宙一樣大,巴迪·喬。”祖父看著被擠扁的天空說。“現在仍是如此。”他又哀傷地補充道。

還有其他東西和他一起掛在第七層甲板的底部。另一個灰綠色的身體正瞧著他在微風中飄蕩。那是另一個異類,和他一樣。可是瞧瞧……不要看手,巴迪·喬。

它沒有頭。

“嘿!”他喊道,“我見過你嗎?”

另一位猶豫了一下。它好像在看著他,盡管它根本沒有頭,然後它轉身迅速離開了,在甲板上倒吊著搖蕩,消失在了如林的柱塔之間。

“嘿!”巴迪·喬又喊道,“回來!”

他開始追它,但是他還不適應自己的新身體。

不管穿那件套裝的是誰,此人顯然有經驗得多。那是誰?他們曾對巴迪·喬說他是獨一無二的。那個異類越來越遠了。它在甲板下方毫不費力地搖蕩,身體在精英居住區的上方像個鐘擺似的晃來晃去。在縱橫交錯的支柱間穿行時,身體不時被下面的光亮照到。它繞過一座柱塔之後消失了。巴迪·喬加快速度,跟著它繞過了寬大的金屬弧面,但是無濟於事,它已經不見了。

“你在哪裏?”他喊道,然後是“哎呀”一聲,因為他感覺到右手被叮了一下。他看到一個黑黃相間的無人機正把聽話藥推入他的皮下。金屬下顎閃爍著紅光。

“你跑到哪裏去了?”無人機嗡嗡地說,“我還以為無法按時找到你呢。明天60P到實驗室報到。”

“好。”巴迪·喬說,“沒問題。”

***

巴迪·喬能夠一直伸長、一直伸長,直到腳仍然掛在第六層甲板的底面,而臉離第五層甲板上的實驗室越來越近。他有三百米長,身體像個收音機天線似的在歌唱,收取著從肮臟的海上傳來的信號。那裏有某種東西在向他講話,某種和他一樣的東西,那另一個異類。他把手放在金屬甲板上,松開了腳。他的身體緩緩回縮,恢復了形狀。他走進實驗室,趕上了歷史天文學家們會議的尾巴。

“啊,我的異類套裝朋友。你的新身體看起來真不錯啊。”

“謝謝。”

“他們今天要拿走什麽?”

“我不知道。”巴迪·喬頓了頓。他環顧這群正把圖片和幻燈片收拾進又寬又扁的金屬箱的天文學家們。他想起了上次見面的情形。

“上次你說過的,你覺得弗林醫生對我做的事情是一個錯誤。那他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做?”

歷史天文學家笑了一下。“因為你的弗林醫生是個有信仰的人。他可能會否認,甚至自己都不信,但是他從小就被灌輸了那種教育,而且那些東西現在還在他的內心深處,影響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我去過第一層甲板,朋友。我去過各教的教堂。弗林醫生來自第一層,他曾經走在光禿禿的泥土上,沒有金屬甲板的保護。他曾經用腳底板和腳趾縫感受過海邊的濕沙。第一層甲板上的那些人忘不了曾經的地球。他們感覺到與過去有所關聯,但是到了第五層甲板卻感覺不到了,他們相信事情應該還和過去一樣。懷舊不能成為科學探索的根基,我的朋友。”

“對於你,他說過差不多的話。”巴迪·喬說。天文學家笑了。

“啊!講得好!不過只講對了一部分,我的朋友。我的信仰是被科學事實證明了的。他的信仰是被《聖經》證明的。《民數記》,第二十章:這水名叫米利巴水,是因以色列入向主爭鬧,主就在他們面前顯為聖。這水名叫米利巴水,是因主曉諭摩西杖擊盤石,便有水流出來。”

“摩西?”

“他帶領同胞來到荒原,在那裏變出了水和食物,並最終把同胞送到了應許之地。想象一下吧:一開始一無所有,後來生命迸發而出。就像是花兒第一次在月球上開放……你明白弗林醫生的信仰來自哪裏了嗎,我的朋友?”

巴迪·喬慢慢點頭。“我想我明白了。”

“啊,可是你全明白了嗎?摩西被禁止進入聖地,因為他在米利巴水犯下的罪。”

“他的罪?”

“他不相信主會顯聖。”

“哦。”

“而現在,我們被拒絕進入宇宙了。弗林醫生和他那一幫人追問,我們又犯了什麽罪?”

巴迪·喬不做聲地站著,思考著剛剛聽到的那些話。歷史天文學家又說話了。“你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你是強奸犯,對不對?”

“是的。”巴迪·喬說。聽話藥令他不得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