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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就像依善地區幹枯叢林中的火災一樣急速蔓延。曼谷之虎死了。貿易部掌權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城市中的緊張氣氛讓福生後頸的汗毛直立。賣報紙給他的那個人臉上全無笑意,兩名巡邏的白襯衫怒氣沖沖地打量著街上的每一個行人,賣蔬菜的小販們似乎顯得心裏有鬼,就好像他們賣的都是走私貨一樣。

曼谷之虎死了,甚至還受了某種羞辱,盡管確切的情形沒人知道。他真的被閹割了嗎?他的頭真的被掛在環境部的大門前,用於警告所有白襯衫嗎?

這一切都讓福生想要收拾好自己的家財逃離這個地方,但因為尚未拿到保險櫃裏的設計圖,他只能在辦公桌前坐著。自從那次事變之後,他從沒有感受過如此的暗潮湧動。

他站起來,來到辦公室的百葉窗前,朝外面的街道上窺視,然後回到他的踏板計算機前面。過了一分鐘,他走到觀察窗前,注視著在生產線上工作的那些泰國人,感覺就像電閃雷鳴改變了整個氛圍。一場風暴正在醞釀,大量雨水瓢潑而下,風暴將掀起滔天巨浪。

工廠外面氣氛緊張,工廠裏面也不安寧。阿邁再一次從工人中間走了過來,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又有一個工人生病了,被送到位於素坤逸路的第三家醫院。而在下方,制造系統的中心部分,一種汙濁的東西正將魔爪伸向所有的人。

一想到正在那些培養槽中生長的致病生物,福生不由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第三個病人已經證明這不可能是偶然的。既然有了三個人生病,肯定會有更多,除非他把這個問題向有關部門報告。但如果他真的報告了,白襯衫就會把整個工廠焚毀,雷克先生的扭結發條設計圖將會回到大海的另一邊去,而他的一切也就全完了。

敲門聲響了起來。

“Lai。”

阿邁側身輕輕走進房間,看起來一副嚇壞的樣子,可憐兮兮的。她黑發散亂,黑色的眼睛掃視著房間,似乎在確認那個法郎在不在這裏。

“他去吃午飯了。”福生安慰道,“你把維雅達送走了嗎?”

阿邁點點頭,“沒有人看到。”

“很好。這可不太容易。”

阿邁可憐兮兮地行了個合十禮,表示感謝。

“什麽?怎麽了?”

她猶豫了一下,“外面很多白襯衫。我去醫院的整段路上每個路口都有。”

“他們叫住你了?盤問你了?”

“沒有。但人數太多了。比平時多很多。他們好像很生氣。”

“是曼谷之虎的事,還有貿易部,沒別的了。不可能是咱們的事。他們不知道咱們的事。”

她有些疑慮地點點頭,但並沒有離開。“在這裏工作太難了,”她說,“現在這裏變得很危險。那種疾病……”她似乎不知道該如何措辭,過了好久,她才說,“我很抱歉。如果我死了……”她沒再接著說下去,“我很抱歉。”

福生深有同感地點點頭,“是的,當然。要是你生病了就再也沒辦法幫助任何人了。”不過在他心底,他並不認為她能有什麽真正的安全。他曾一次次地被黃卡貧民大廈的夢魘驚醒,渾身顫抖,對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感激不盡。他的臉色變得陰郁了,他不知道在自已的心中,對某種未知疾病的恐懼與工作帶來的穩定孰輕孰重。

不。這份工作不是穩定的。正是這種想法讓他沒有及早離開馬來亞。船已經開始沉沒,他卻不願棄船而去。在這方面,阿邁很明智,而他則顯得有些笨拙。他迅速點頭,“是的,當然,你應該離開。你還年輕,而且是泰國人。你會有福報的。”他硬擠出一個微笑,“很好的回報。”

她猶豫了一下。

“怎麽了?”他問。

“我希望能拿到最後一份報酬。”

“當然。”福生走向稍小的那個裝現金的保險櫃,將它拉開,伸手進去掏出一把紅色鈔票,然後遞給她,這種輕率的慷慨連他自己都不能完全理解。“給,拿著。”

這數目讓她有些驚愕。“Kuhn,謝謝你。”她不斷行禮,“謝謝你。”

“沒什麽。拿好一點,別弄丟了……”

下面的車間突然響起一聲喊叫,然後更多的人也喊叫起來。福生感到一陣恐慌。生產線停止了運轉,在這以後,代表停止的鈴聲才後知後覺地響了起來。

福生沖向辦公室的大門,朝下面的生產線望去。有人朝工廠大門揮手,其他人也紛紛離開崗位,朝門口跑去。福生伸長脖子,試圖看到這一切的原因。

“怎麽了?”阿邁問。

“我也不知道。”他轉過身來,奔向朝向外面的百葉窗,一把拉開窗簾。大街上到處都是白襯衫,排成整齊的隊列。他狠狠吸了一口氣,“白襯衫……”

“他們是要來這裏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