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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一千,五千,七幹五百……”

保衛泰王國免遭自然界的侵蝕――這種事就像努力用漁網撈起大海。你可以撈起一定數量的魚類,但大海始終不變,它從網眼中漏過去了。

“一萬,一萬兩千五百,一萬五千……兩萬五千……”

齋迪・羅亞納素可猜上尉對此再清楚不過了。他站在一艘法朗飛艇寬闊的中部,四周是悶熱得喘不過氣的暗夜。飛艇的大功率螺旋扇葉在他頭上旋轉著,產生呼呼作響的大風。飛艇的貨物散亂地堆放著,一些箱子和盒子已經破裂,其中的物品散落在停泊板上,就像被小孩胡亂丟棄的玩具。各種貴重物品和禁運品扔得到處都是。

“三萬,三萬五千……五萬……”

他現在所在的曼谷飛艇起降場最近剛完成擴建翻新。鏡塔上的高亮度甲烷燈照亮了整個起降場:這是一片廣大的綠色區域,到處都是停泊板,很多停泊板上漂浮著法朗的巨大氣球。起降場的邊緣是長得又高又密的高發公司竹子以及帶刺的鐵絲網,它們劃出了這塊國際區域的邊界。

“六萬,七萬,八萬……”

泰王國正被鯨吞。這很明顯。齋迪漫無目的地巡視著,那些箱子正是他授意手下們破壞的。在他看來,泰王國正在被一種類似大海的東西所吞噬。幾乎所有箱子裏都有些值得懷疑的東西;事實上,這些箱子不過是九牛一毛。問題是普遍存在的:各種來路不明的化學溶液在查塔楚克市場上公開交易;人們在黑夜裏駕著小艇來往於昭披耶河兩岸,船上全是走私的第二代菠蘿。一波波的花粉從半島上吹過來,帶來農基公司和純卡公司的最新重組基因;柴郡貓掉落的皮毛通過垃圾影響到支渠和下水道中的蜥蜴,從而對夜鶯和孔雀的蛋造成毀滅性的後果。面對二代結核菌、銹病和發紺病在蔬菜中的蔓延,人類只能蜷縮在天使之城中,而鎬艾叢林中的象牙甲蟲卻在肆意擴展著地盤。

這就是他們飄蕩其中的大海――變幻莫測的生命媒介。

“九萬……十萬……十一萬……十二萬五千……”

像普雷姆瓦迪・斯利薩提和阿披查特・庫尼空這樣的偉大人物,或許會為哪種保護措施最好而互相爭論;也可能會討論泰王國邊境上普遍使用的紫外線殺菌防護欄的功德問題,以及先發制人的基因改造變種是否明智等等。但在齋迪看來,他們只是些空想家。大海還是不為所動地從網眼中流過。

“十二萬六千……十二萬七千……十二萬八千……十二萬九千……”

齋迪從坎雅・齊拉希瓦中尉的身後走過,斜身瞥了她一眼。她正在數賄款。兩名海關巡查員姿態僵硬地站在一邊,等著收回他們的權利。

“十三萬……十四萬……十五萬……”坎雅不為所動地繼續數著,聽起來就像一首為財富、為沾滿油脂的貨板、為古老國家的新生商業而唱的贊歌。她的聲音清澈,錢也數得仔細。只要是她數的錢,數目就絕不會錯。

齋迪露出微笑。充滿善意的小禮物看來沒什麽問題。

在200米外的另一個停泊板處,巨象們正嘶叫著從飛艇的貨艙中將貨物拉出來,並將貨物分類堆放,以便海關部門檢查和批準。螺旋扇掀起強風,讓巨大的飛艇穩定在停泊板上方。幹癟的氣球在空中旋轉著。齋迪的那些穿白襯衫的手下已排成一列準備就緒,強風將巨象糞便的氣味吹到他們周圍。坎雅的手緊緊握住她正在數的泰銖。齋迪的手下面無表情地等待著,在強風之中,他們的手落在彎刀的刀柄上。

螺旋扇帶來的強風消退了。坎雅繼續數:“十六萬……十七萬……十八萬……”

海關的人全身都汗濕了。雖然現在天氣比較熱,但也不至於流這麽多汗。齋迪就沒有流汗。不過話說回來,他也不是那個被迫再交一次保護費的人,而且保護費的數目比第一次還多。

齋迪幾乎對他們感到同情了。這些可憐的家夥不知道上層的權力結構發生了什麽改變:賄賂的線路是否已經更改;齋迪是否代表著某個新的權力人物,或者轉投了曾經的對手;他們不知道他在官僚機構中處於哪一層,對環境部的政策有多大影響。他們能做的只是付錢。這種突襲檢查的情況下,他們還能湊出這麽多現金,他對此感到驚訝。想必當白襯衫們砸開海關辦公室的大門並搶占起降場的時候,海關的人也會這麽驚訝吧。

“二十萬。”坎雅擡頭看著他,“都在這兒了。”

齋迪咧嘴笑著,“我告訴過你,他們會付錢的。”

對於他的笑容,坎雅並未理會,但齋迪不會讓這點小事壞了心情。這是個非常不錯的炎熱的夜晚,他們搞到了一大筆錢,順便還看了海關官員汗流浹背的 樣。這是坎雅的老問題了:面對突如其來的好運,她總是難以接受。她年輕時的遭遇使她失去了歡欣鼓舞的能力。那是東北部的饑荒。她的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在那場饑荒中死去。經過艱難跋涉,她來到這座天使之城。就是在這段經歷中的某處,她從此再也無法感受到歡樂了。對於任何形式的sanuk――也就是歡樂,她都沒有反應,甚至對於sanuk mak這樣極致的歡樂也都一樣,比如說他們成功地擊潰了貿易部、潑水節慶祝這樣的事情。因此,坎雅從貿易部拿到二十萬泰銖時連眼睛都沒有眨一下,當然更不可能笑了,她只是在灰塵吹過來時微微眯起眼睛。不過,齋迪不會讓這種事影響自己的情緒。坎雅沒有感受歡樂的能力,這是她因緣的業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