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布瑞金(第2/3頁)

但是現在沒有陽光可以將帳篷、衣服及睡袋曬幹,船員們全身還是濕的。夜裏他們一面冷得發抖,一面發著高燒,不斷唉哼呻吟。

身體狀況最好、走得最快的船員組成的偵察隊發現,他們先前乘著小船在冰海中前進、沿途還看不見任何陸地時,其實就已經越過一個凹陷進威廉王島的海灣了,就在他們最後登陸的小河西北方不到十五英裏。更令人吃驚的是偵察隊員說,朝東方再前進不到十英裏處,威廉王島又會彎向東北方。如果這是真的,他們就已經非常靠近威廉王島的東南角,也就是到達陸地最接近貝克河峽灣的地方。

他們的目的地貝克河,就在通過海峽後的東南方,但是克羅茲船長告訴船員,他們要繼續靠人力拉著小船在威廉王島上朝東前進,直到沿岸不再斜斜朝東南延伸。到達最後的地點後,他們會在地勢最高的地方紮營,從那裏觀看海峽。如果接下來的兩個星期中,海中的冰散裂開來,他們就會搭乘小船前進。不然就會嘗試拉著小船往南穿越海冰,走向阿德雷半島。登上陸地後會朝東,向克羅茲估計的十五英裏的路走,到達可以往南直通貝克河的大峽灣。

棋局的最後幾步向來就是約翰·布瑞金的弱項。他很少能享受終局。

在他們預計隔天清晨離開河邊營的那一夜,布瑞金把他的個人物品整理好,包括過去這一年間寫的厚日記(四月二十二日那天,他把另外五本更厚的日記留在驚恐號上),把它們放進睡袋裏,並附上一張紙條說,船上同伴可以隨意拿走自己需要的東西;接著把哈利·培格勒的日記和梳子以及一只布瑞金已經用了好幾年的衣刷,放進他厚呢外套的口袋裏,並且到古德瑟醫生的小型醫護帳篷裏去跟他道別。

“你說你要去散個步,並且有可能在我們明天離開前還不會回來,這是什麽意思?”古德瑟逼問他,“你這說的是什麽話?”

“抱歉,醫生,我只是突然很想去散個步。”

“散步?”古德瑟重復了一次,“為什麽,布瑞金先生?雖然你的年紀比探險隊大多數人大上三十歲,你卻比他們健康十倍。”

“說到健康,我向來就比其他人幸運,醫生。”布瑞金,“不過我想這都是因為遺傳,而不是因為這些年來我表現出來的智能。”

“那麽,為什麽……”這船醫說。

“只是因為時間到了,古德瑟醫生。我老實跟你說,很久以前我還年輕時,我曾經想在舞台上當個悲劇演員。我聽說偉大的演員要學習在自己不再大受歡迎、或者太常演出某一出戲時,要選擇一個好的下台身段。”

“布瑞金先生,你聽起來像個斯多噶派,就像羅馬皇帝馬可斯·奧勒流斯的跟隨者。如果皇帝對你不滿意,你就回家,泡個熱水澡,然後……”

“哦,不是的,醫生。”布瑞金說,“我承認我一直很推崇斯多噶派的哲學,不過事實上,我向來就很怕刀子和鋒利的東西。皇帝恐怕得先取走我的生命、家人及土地,因為一看到銳利的刀鋒,我就會變成十足的懦夫。今天晚上我只是很想去散個步,或許也小睡片刻。”

“或許也作個夢。”古德瑟說。

“嗯,困難之處就在此。”這位助理承認。他聲音中的悲嘆、焦慮甚至是恐懼,非常的真實。

“你真的認為我們沒有獲救的機會嗎?”船醫的語氣聽起來像是在問真的,並沒有太多悲傷。

布瑞金沉默了一分鐘。最後他說,“我真的不知道。或許那跟是不是已經有搜救隊從大奴隸湖或其他駐防站出發來搜尋我們有關。我猜他們很可能已經出發了,因為我們失去聯絡已經有三年。如果是這樣,我們有機會獲救。我還知道,如果這支搜救隊中有任何一個人能讓我們回到家,那個人肯定就是克羅茲船長。我個人的淺見是,他的能力一直被海軍總部低估了。”

“你自己去告訴他吧,老兄,”古德瑟說,“至少告訴他你要走了。他有權聽你親自告訴他。”

布瑞金露出微笑。“我應該做,但是你我都知道,船長不會讓我走。他看起來像個斯多噶派,但我不認為他是真正斯多噶派的信徒。他有可能會用鏈子把我綁起來,讓我……繼續下去。”

“是的,”古德瑟同意,“但是你留下來就是幫我一個大忙,布瑞金。我接下來要動一個截肢手術,很需要用你穩定的手壓住病患。”

“還有其他年輕人可以幫你,醫生,而且他們的手比我的還穩和強壯。”

“不過沒有人像你這樣有智能。”古德瑟說,“沒有一個人能讓我像跟你這樣對話。我很看重你的意見。”

“謝謝你,醫生。”布瑞金再次微笑。“我本來並不打算告訴你,醫生,其實每次看到血或身旁的人在受苦,我都會覺得惡心想吐。從小就是這樣。我很珍惜過去這幾個星期有機會跟你一起共事,不過做那些事真的有違我易受驚的本性。奧古斯丁說過,真正的罪惡只有一個,那就是人類的疼痛,我一直很贊同他的看法。如果接下來你要動截肢手術,那我最好趕快離開。”他伸出他的手。“再會了,古德瑟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