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古德瑟(第3/3頁)

我一直想要開一劑致命的純古柯堿給他,讓他的痛苦可以止息,但是我的醫生誓言及基督教信仰不容許我。

我只能到外面去哭,而且要很小心,不能被軍官或船員看見。

費茲堅船長在今天,主後一千八百四十八年六月六日下午三點零八分過世。

他低淺的墳墓已經挖好,用來覆蓋屍體的石塊也已經撿好並且堆放在一旁。所有還能站立及穿衣服的人都來參加葬禮。雖然今天算溫暖,高於冰點五至十度,但從冷酷無情的北方還是吹來一陣冷風,將許多人的眼淚凍結在胡子、臉頰或保暖巾上。

我們探險隊裏僅剩的幾名陸戰隊員,朝天空發射排槍。

在離墳墓不遠的山丘上,一只松雞飛上天空,朝海中的堆冰飛去。船員中發出一陣哀嘆聲。不是因為失去費茲堅船長,而是因為失去晚餐吃燉松雞進補的機會。等到幾個陸戰隊士兵重新為毛瑟槍裝上子彈,那只鳥早就離他們超過一百碼,在毛瑟槍的射程外了。就算現在陸戰隊員身體健康,氣候也很溫和,他們當中還是沒有人能在一百碼外射中鳥,他們連翅膀上的一根羽毛也射不到。

隨後,就在半小時以前,克羅茲船長到病房帳篷探視,招手要我跟他到帳篷外面寒冷的空地上。

“費茲堅船長是死於壞血病嗎?”他只問了我這一句話。

我承認我並不這麽認為。是某種更致命的原因。

“費茲堅船長認為,是侯爾死後代替侯爾來服侍他與其他軍官的助理刻意下毒害死他的。”船長輕聲說,“有這種可能嗎?”

“布瑞金?”我說得太大聲了。我實在太吃驚了,我一直很喜歡這位帶著書卷氣的老助理。

克羅茲搖了搖頭。“過去這兩個星期,是由理查·艾爾摩負責服侍幽冥號的軍官。”他說,“有可能是毒藥嗎,古德瑟醫生?”

我遲疑了一下。回答“是”的話,就表示艾爾摩在天亮時會被開槍射死。在一月時,這位彈藥士就因為在大威尼斯嘉年華中沒有顧及後果地胡搞一通而被打了五十鞭。他同時也是驚恐號那矮小、詭計多端的副船縫填塞匠的朋友,甚至是密友。我們都知道,艾爾摩身體裏潛藏著一個充滿怨恨的狹小靈魂。

“當然有可能是毒物作祟,”不到半小時前,我告訴克羅茲船長,“不過,那並不一定是有人故意下毒。”

“你的意思是?”克羅茲追問。這位僅剩的船長今天晚上看起來相當疲累,皮膚蒼白到在星光下閃閃發亮。

“我的意思是,我們帶來的最後這批葛德納食物罐頭大多是軍官們吃。那些已經壞掉的食物,有時會原因不明地出現令人癱瘓的致命毒物,沒有人知道為什麽。也許是有一些連我們的顯微鏡也看不到的微生物在搞鬼。”

克羅茲很小聲地問:“罐頭食物腐敗了,我們的鼻子難道聞不出來嗎?”

我搖頭並且抓住船長大外套的袖子,把重點說出來。“聞不出來。先將聲帶麻痹、最後讓整個身體癱瘓的毒物的可怕之處就在這裏。它看不出來,或許也無法檢驗出來,和死亡一樣是隱形的。”

克羅茲想了好一會兒。“我會命令大家三個星期內不要吃罐頭食物。”他終於說,“最後那些腐敗的腌豬肉以及放了很久的比斯吉,可以讓我們撐上一陣子。我們可以直接吃冷的。”

“船員們和軍官會很不高興。”我低聲說,“湯罐頭及蔬菜罐頭是行軍途中最接近熱食的東西。在嚴苛的路況下,再剝奪吃熱食的機會,他們很可能會有叛變的念頭。”

克羅茲露出微笑。他的微笑讓我看得打寒戰。“那麽我就不規定所有人都不許吃罐頭食物。”他輕聲說,“彈藥士艾爾摩會繼續吃罐頭食物,就是他拿給詹姆士·費茲堅吃的同樣一批罐頭。晚安,古德瑟醫生。”

接著我回到病房帳篷,看了一下正在睡覺的病人,然後鉆進我的睡袋,把我那張可攜帶式的桃花心木寫字台放在膝蓋上。

我寫在紙上的字跡很難辨識,因為我一直在發抖。不盡然是因為寒冷。

每當我相信我已經認識某個船員或軍官時,我就發現自己錯了。人類醫學再發展一百萬年,也無法解開人類靈魂的秘密及其中每個被封鎖的地方。

我們明天黎明前就會出發。我懷疑,今後不會再像過去這兩天在安慰海灣這樣休息這麽久了。